这些军汉可不是随意抽调的人手,乃是智全宝从自己、元三儿、奎九儿手底下抽调的可靠汉子,领队的乃是野六儿的老兄弟,不仅知根知底,还都是有家小的,更何况智家兄弟都是一言九鼎的人物,这些军汉,便是已经到手的赏钱都够了安家之用,本来就是刀口舔血的过活,便是把这条命填进去,这些人也不会犹豫。
许多不舍,终于还是别离。
彰小乙领着队伍徐徐前行,即便是夏夜,一行人也很快的不见了踪迹。
智全宝还是有些不放心的说道,
“如今这些要犯还未落网,只是小乙陪着,这一路是否还是太凶险了?”
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宗淑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咱们几个人是动不得的,若是咱们动了,反而增加了他们的危险,之所以这么快就让他们出发就是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三娘其实去东京还是好的,既然微文宾能盯上她,那就说明她已经处在危险之中了。”
又凑到智全宝身边小声说道,
“咱们也不是没有准备,清鹏师兄已经通知一路人马陪同三娘进京,他也会安排妥当才回来。”
智全宝则问到,
“哪里来的人手,靠得住吗?”
宗淑点了点头,
“可还记得玉虚宫那紫巾力士?秦越去京城也是他派遣麾下黄巾力士陪着的,今日里他准备亲力亲为,率领得力手下一起跟过去。清鹏师兄只需将大晟使团要来天台山的消息告诉他,他还能坐得住吗?总要亲赴使团,正所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师兄,同时习武之人,咱们也该心思活泛些!”
“我还要再活泛吗?这些日子,只是天天装着一张笑脸,我这张刀劈斧凿的面庞都快成了讨笑的泥孩儿了。”
“我是听闻紫舒机宜自此在外巡视,倒是得了几匹好马?”
“那是几个地方军头硬凑上来的,只是这紫舒机宜也是人物,按着市价会了钞的,听说带着的钱不够,还是大师兄帮他垫了不少!”
“他既然钱财不够为何还要买下来?”
“若是不付钱岂不成了受贿?我看紫舒伯仲虽然孤高了些,却绝非贪图这些浮财的贪官!”
宗淑实在想撬开自己师兄的榆木脑袋,
“我如何不知他二位的秉性,便是我起贪念,这二位也难行贪蠹之事,毕竟家学渊源如此,家风更是严谨,昔日里所谓进奏院案,紫舒子齐受辱郁郁而终可见一斑,只是他们兄弟清廉并不代表不懂人情冷暖啊!”
“这是何意?”
“莫非师兄还不知晓紫舒机宜将来担任什么差遣吗?”
看着智全宝将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宗淑只是无奈,
“莫非除了今日衙参,师兄这些日子都在别院待着?”
智全宝倒有些扭捏了,
“自从我大嫂有了身子,兄长便日日念着咱也为智家添把香火,嘿嘿。”
这意思不言而喻,这话听得宗淑实在无奈,天老爷,你二位还真是富贵命,一个应天府新晋的武臣,一个是丹南路有名的富商,竟然能关起门来做小民生活,宗淑实在想一巴掌拍在师兄脑袋上,这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天真,真是一副不要命的好胆色。
“我说这两日不见师兄身影,还以为你是在外办差,我的好兄长,若是关起门来能过逍遥日子,何来哉世人如此奔波挣命呢?”
宗淑又是只能把话说明白了,也知道这位兄长没心没肺,你不绷着脸把他教训明白,他是一丁点都不往心里装的。
“紫舒机宜即将出任应天府右通判,乃是协助惟公掌管地方镇军事务,而且比营丘右判不同,惟公已经打算将应天府内所有军砦、关隘、驿道都交给紫舒机宜掌握。营丘右判迁转后,经抚司参议官便是紫舒机宜充任,未来便是紫舒右判与紫舒参议了,便是应天府所有武官的顶头上司,也是丹南路诸军司的该管,虽然公良参谋应当管兵,但是惟公拟推公良参谋为判官,你可知为什么?”
智全宝依旧摇头。
“断无帅臣旧属出任判官的道理,因此此举乃是谋定公良参谋为应天府左通判的,如此左通判署理政务与司法,故而公良参谋的差遣即便不动,管军的职司也都会交给紫舒参议办理,如此紫舒軏虽然年不及三旬,却已经是实际上丹南路惟公之下的统军文臣了。”
“那与他买马有什么关系?”
宗淑实在是想看看智全宝这颗心是不是掺了黄泥了,但凡这官场上的本事有他领兵三成能耐,却也不至于懵懂至此。
“紫舒机宜这是既要表现出与当地武官亲近之意,却也表露自己的原则立场,如此也该知道等他回衙之后,必将大力调整丹南路军政事务,”
宗淑又继续说道,
“还有子行先生数日后也要返京了,紫舒机宜也要操心他这位兄长了。”
说到这里,智全宝也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我还真没见过比子行先生更没心没肺之人了!”
宗淑白了他一眼,哥哥啊,你还好意思说人家呢!你俩虽然文武殊途,可还真是不分轩轾。
“师兄,你务必按着我的交待来办理,总是没有差错,不仅无人能说你有错处,还有人还必须受了你的好处,”
宗淑还是打算手把手的教给这位兄长,
“不必经过牧马监,否则绕不过都转运使司,只需先办理再上报给杨钤辖,他自然会当做善政禀报惟公。”
“咱们要做什么?”
“教阅厢军整备清军刻不容缓,士卒等着紫舒机宜回来料理,但是军械及武备便是你这署理都虞候的职司,除了教阅厢军还有在城禁军,那是霄都监的旧部,如今也是战战兢兢不知前途几何,我将咱们手里的赀财通过仝家拿出来助军!你拿这笔钱作价发卖了军中废旧的马具,然后换购了上好的马具回来,其中取两百具为应天府与经抚司直辖军马换装,挑选三十具上品都用在紫舒机宜选购的这批马上。然后再作价从他手中购买半数马匹来,这价钱里是包含马匹与马具的,至少要溢价五倍,请智大哥哥找个靠谱的马贩子来办理,然后送去都转运司!”
“你慢些说,倒是把我绕糊涂了,为何这般麻烦?咱们直接找人把他手里的马高价买下来不就好了?”
“那岂不是尽人皆知你这是行贿于上官?紫舒机宜决计不受,咱们还里外不是人,只怕朝廷还有人兴风作浪,认为是经抚司出手来收买天子近臣!”
智全宝听了这话,脑子还是嗡的一下清醒许多,
“那咱们何必沾染这浑水,躲得远些岂不是更好!”
“旁人都可以躲开,你乃是他直属的下级,能躲到哪里?紫舒机宜是君子,可君子身边就没有小人了?若是紫舒舍人返京时候两手空空,许多人不只会看轻他们,也会看轻了咱们丹南路!”
宗淑说道这里又仔细剖析清楚,
“最后之所以送这几匹马给都转运司,便是提醒有心人,丹南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但若是他们不做任何表示,咱们也算仁至义尽了!”
说罢也是无奈的说道,
“父亲说起这等手段也是颇为无奈,如今大肇就是这般情景,地方官虽然比朝官卑远却是收获颇丰,朝官们清贵无比,只是两袖清风,除了两府重臣以及实差在身的,许多官员俸禄也是一言难尽,因此凡是出来办差的朝官返京时收获多少竟成了这朝官能否做事的凭证,若是紫舒舍人返京足够风光,便是出资办上几次文会,那么他在百官中的口碑才能更扎实,也彰显了咱们丹南路上下做人做事的豪爽本事,”
又叮嘱道,
“此事必须做的圆满,我也会请公良先生将惟公也瞒住了,总之,紫舒伯仲乃是咱们经抚司现在最好的选择,咱们总不希望朝廷再挑选些惹事生非之人过来吧。”
智全宝点了点头,他考虑的是此次若不是羽微行胡来,哪里许多好男儿殒身或者走了霉运呢,为了许多好汉子,他也要把这事情办妥了。
宗淑还是把事情掰碎了说清楚,智全宝索性将兄长与元三儿也拉了过来,这等生意经无论如何这二位也比自己强了许多。
果然术业有专攻,智金宝听罢立刻明白过来,
“世衡兄弟,若是打着更换马具的名义,这事情谁也挑不出错来,之所以让仝家出面,也是应该,他们算是初来乍到,便是捐资助军也是本份。但是换购马具并非说办就能办下来的,这事还是我来挑头,元三儿与奎九儿兄弟帮忙,估摸着也需要马具合五百具,依我说不必都选好的,否则这事情反而惊动了丹南路其余地方军马,反而不美。一般的鞍鞯辔头一副作价一贯三百文,其余花销配齐了值两贯,采买三百具,更好的三贯足矣。再寻那上等的,虽然不比相公们的紫线座精贵,也不必涂了金银犯忌讳,那也一套作价三十贯上下,俱是海豹皮鞯、绿褐楮皮鞍勒的,我知道一路人家有现货,三日内便能凑齐了,如此好物件,到了东京城就是发卖了也在四十贯上下了。”
果然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元三儿也接话,
“好货就保管在凤尾埠,我亲自盯着,其余的清平埠那边来安排,至于军马买卖,只要经抚司行文出来,就放在凤尾埠交割。”
“我来安排马贩子,只是个过手买卖,必然找个老实放心的。”
智金宝团起袖子,两只手就藏在袖子里算计,
“我看着马价也不宜一口价做的高了,如今乘马价格自四尺六寸至四尺二寸有五等,丹北十六贯五百文至二十五贯五百文不等,咱们不必取市价,再拿东京城价格做个中价,最低二十贯,最高五十贯,如此旁人也挑不出理来!”
“智大哥哥,如此这钱就从我们兄弟的公出,直接拿来支取!”
“这是什么话,前些日子才落得好大好处,里面这份就是你们不收,我也计着呢,就从这里面走!”
智金宝所提的乃是营丘大判与霄都监调任,其私人名下许多宅院、店铺、货栈与田地都是急着发卖的,虽然营丘栿还在此地任职,可他没有经营这些私产的兴趣,留了些良田与几处别院,其余也都变卖了。
两家当然也不必便宜外人,更是有意交好于宗淑、智全宝等人,因此都是作价贱卖给了智金宝,现银不足还是宗淑他们拿了几千贯出来,因此智金宝才有如此一说。
至于宗淑他们手里的银钱还并非是那密道里的钱财,这些都是要通过仝家捐出来的,乃是皇城司分的那份中还给宗淑他们抽了一成,另外宗淑他们也是藏了私的,那便是翠蕤阁的抄没,这些都是襄承勖领人处理的,也是现钱万贯,其余贵重首饰珠宝差不多也是万贯。
这些也是分成三份,一份便是智全宝拿来作厢军私库的,还有一份交给了皇城司,剩下的便是充作公支的宗淑几个师兄弟来使用。
而智金宝在涉及财货上倒是处置的十分得体,除了宗淑他们垫付的四千贯算了本金利息,还有这本交易佣金也差不多两千贯,因此智金宝便把此事全力应承下来,宗淑素来不知如何使用钱财,也就由着他了。
说着话,远处几匹快马过来,来者正是风鸣、仝维等人,聚到一起宗淑才踏实了,那紫巾力士领着七八个好手也跟着出发了,风鸣也送了一程,三娘那边应当无虞。
如此,宗淑也就能安心安排接下来的要务了。
一行人返回智家别院,探望了元二儿,也拜见了两位嫂嫂,宗淑他们又与复真观的几位同门仔细攀谈后,才安歇下来,一夜无话,几人总算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第二日清早,宗淑、风鸣、智全宝一行人才进入内城便看到了一个熟人身影,只看围着府衙吏目转悠的牙人不是蒿老实还能是谁,
“蒿老实,这才大清早,难得这时候看你清醒着!”
智全宝先于这老儿打了招呼,何止蒿老实,便是吏目与差役们都是毕恭毕敬在路旁拜见几人,
“你们都散去吧,我们说说闲话,”
智全宝也不下马,挥了挥手,让其余人等散开,这才下了马来,如此作派倒是让蒿老实受宠若惊。
“怕个甚,此时无事,某来找你说说闲话,”
宗淑他们也都下马,自有长随一旁侍候,蒿老实则恍恍惚惚跟着他们几个进入临街的店铺,这时候乃是早市,这些店铺也都支起了油布棚子,食客们也多是干体力活的杂工,见得几个官人进来,也都温驯的让开座位。
“都坐着吧,都是出力气的汉子,别耽搁了上工!”
智全宝将几个让出桌子的汉子摁着坐下了,又对店家喊道,
“只管粥食、饼子管够了上,也把煎白肠这些荤腥上来,让这些弟兄们都敞开了吃,”
说罢扔了一个银馃子过去,吩咐道,
“便整些精细些的端到对面二楼,”
对面乃是正扫净的茶楼,这时候还不是开门营业的时候,但是眼看着智全宝几人进来,更是忝着笑模样迎上前来伺候。
“你去帮着把早食拿过来,”
又递给店家一个银馃子,
“整些热茶,再温些好酒水,知道你家有蒸制的好香肉腿子,也都端上来!”
蒿老实低眉顺目的样子倒是让智全宝调笑起来,
“你这老货只要是这副模样便是占上了大便宜,且说说最近发了甚么横财?”
“哪里有什么横财,若是老儿有银钱落袋,这时候还不是醉着醒不过来哩,”
这蒿老实突然来了精神,凑过来就是行礼,
“说起来,这些时日官人们都是太忙了,老儿我还没个机会给官人们贺喜,只是老儿这副穷酸底子,也拿不出像样子的贺礼来,便给几位官人磕个硬头,祝愿郎君们官运亨通,百无禁忌!”
“可拉倒吧!”
宗淑一把将他揽住,
“你这岁数给我们行大礼,我怕这晴天都能落下雷来。”
等着餐食凑齐了,让这老儿吃饱喝足才问道,
“你这一早围着府衙的吏目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