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说说紫霄观的金剑利杰与托塔天王朝子靖二人,这金剑利杰残害紫霄观道人便无人追查吗,如今紫霄观道人又是从何而来,如今这些道人都是有度牒的在册道人,也并非冒名顶替之辈,这番操作可比尔等伪作公凭与凭由艰难,这些你可知晓?”
这女子听了这话,倒是有些为难的看向宗淑,只是眼神相对,她已经有些明白宗淑的意思,也就明言了,
“官人,有些事我也不曾过问太多,只是寿安县也有金剑利杰的关系,更不知何时勾结上了教阅厢军的军官们,便是那右通判营丘官人也是给了不少方便,尤其是守着白石场那等富贵,便是朝子靖都有许多仰赖金剑利杰的地方,便是解决些度牒也不是难事,至于这些后来的道人,多是游方来的,这也方便金剑利杰将我圣教弟兄们藏匿于此。”
“这么说来,朝子靖那边勾连左通判栾某,这边利杰又走了营丘右判的门路,你们倒是左右逢源的十分了得,如此说来这丹枫馆真正的东家便是这朝子靖?”
“正是,只是他并不出面,找了个破败了的门户充当门面,此人极为谨慎,甚至从不参与生意,也只让我们圣教中人掌握戏班子、采买杂料与营造修缮事务。”
宗淑点了点头,莫看这些都是不起眼的杂务,这一次就吃亏在这几点上,此人看来是个难缠的角色,不怕一个人聪明,就怕这人不只是聪明,还是个知进退,不张扬的人物,而这朝子靖布局滴水不漏、做事雷厉风行、为人低调内敛,果然不是自己现在所能对付的。
这女子看他不说话,也就想方设法说些有分量的话来,
“说起来这朝子靖确实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有些做法便是我们几个想也不敢想,比如这密道往城外乱坟岗子的布局就是他布置的,便是我们每次走过那里也是心惊肉跳的利害。”
“搞这么个藏金窟与腐尸山,的确是匪夷所思的布局。”
“不止如此,这腐尸山可不光是为了吓退外人的。”
这女子阴恻恻的说着,宗淑已经想明白其中关节,
“莫非这些火石都是用尸骨炼化的?”
“原来官人已经想到了这一层,确实如此,许多尸首都是乱坟岗子里挖出来的,其中只要朽烂只剩尸骨,便有人拉到化人场炼制成火石,至于其中细节我便不知晓了。”
“这些时日你可知晓他们往城内搬了多少火石进来?何时开始搬运,何时结束的?”
“十日便开始搬运,那一日搬了两趟,火石与火丹各一半,各有百斤,”
这女子略作思忖便很明确的说清楚了详情,
“十二日,只有火石百斤,十四日这一趟后便结束搬运,又有火石百斤。”
宗淑算了算日子,十日便是东丹使团抵达天中城那天,十一日便是营啸副使遇刺,十四日便是缥云峰承公遇袭案,这朝子靖的每次安排都是恰到好处,尤其是十四日,那时候他明面上是与微文宾逃遁,但是将许多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而十五日承公便已经确定要在丹枫馆宴请使团了,而随着后续几场大案,这边对于丹枫馆的检查也晚了两天,这才给了贼人从容布局的时间。
话说到这里其实也没什么新东西了,其余的乃是皇城司关心却不是经抚司该过问的了,宗淑虽然是少年,却没那么多好奇心,因此也就此打住,只是叮嘱这女子将勾结白莲教的如今还逍遥法外之辈列出个单子出来,毕竟这女子就是利用翠蕤阁来打点此事的,既然如今已经打算投靠朝廷,也就不必藏着掖着了。
等扈从璐与果大林将这女子押了下去,这参军才拉着脸颜色煞白的书手来到宗淑面前,只看他哆哩哆嗦拿着案卷的手,他也没比书手好到哪里去。
“勾当,这案子如何处置,”
参军指了指这案卷,只看此女口供牵扯了许多事务,尤其是东丹使团副使遇刺真相,还牵扯出营丘大判的许多难言事来,这参军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宗淑则从他手里拿过来了这女子的口供,揣到自己怀里,轻松地说道,
“此案许多疑问,还需仔细鞫问,吾先去向经抚司汇报,判司可向府尊说明实情。”
这参军闻听此言也是凑近了想要得到个切实结果,因为宗淑这话实在是废话,府尊不就是经抚司的帅臣承公吗,你若是先去汇报,我若再说的与你不同,换谁都知晓上司更信谁的话。
虽然司理参军可以与监司、郡守争衡是非但是那也是重大案件的复审中,而且也是案情重大分歧的,否则哪个没来由与上司们对着干的。
“既然尚未审结,不必报送司法参军那里,此乃逆案,人犯所言是否确实还需勘察验证,因此这口供既然不必人犯画押,当然也不必收档,”
闻听此言,这参军已经了然于胸,急忙执礼相谢,宗淑当然也不托大,也是仔细还礼,继续说道,
“这女子还需仔细看押,来日移交给皇城司后,咱们也就安心了!”
“如此甚好!”
参军陪着,小心谨慎将他们送到司理院外,这才急忙转身又亲自交待看押人犯事务。
至于宗淑他们三人才出来司理院转至大堂外就碰到了风风火火跑回来的风鸣,跟着的还有彰小乙与元三儿,几个人没怎么说话,一起往二堂的厢房,也就是如今经抚司的公廨而去。
“承公不打算给经抚司寻个更宽敞的地方吗?”
梅儿看着人来人往的二堂庭院,如今的经抚司已经不是前些时日的草台班子了。
“这倒是不着急,且看新到任的左右通判再说吧,再说,据闻朝廷打算在丹南路重设提刑司了?”
宗淑等人进了公廨的内室中,也就是风鸣的办事房内说话。
梅儿听了宗淑这话,倒也没转换话题,如今皇城司与经抚司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有些话上面的不好说开了,下面的人倒是能先多说几句。
“据闻中枢对于左右通判人选有了异议,有人以为这些时日丹南路没有一日消停,总该找个稳重之人来改变应天府的习气!”
这不就是等于指着承公鼻子开骂吗?承公久经宦海,竟然还需要来个稳重之人辅助,这不就是直接在抨击承公轻佻吗?
“还有人言,丹南地方积弊已久,并非一朝一夕便能革新,总该用些后起之秀,以朝气驱散暮气,以勃发振奋萎靡,如此丹阳地方才能焕然一新!”
这话更是诛心,什么叫暮气萎靡?这等人干脆是劝承公尽早致仕让贤了。
“更有甚者,还说丹南经抚司还是少了些中坚人物,承公对待许多事情也是有心无力,许多资历浅薄之辈不能擘助承公成事,不如从朝臣中择一二贤者以壮丹南经抚司声势,亦可协助承公和睦上下,抚慰人心!”
“岂有此理,”
便是风鸣也听出来这些人的叵测心思,这哪里是遣人襄助承公,等于就是攻讦承公乃是刚愎自用,爱用幸进的昏聩之辈了。
“这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让这些人得意,丹南局面只怕才要崩坏!”
“师兄不必因为这等小人之辈生气,这些人的鬼蜮手段想要得逞也是不易,我估计这些话都是羽微行返京之后才涌现的,等待东丹使团与敬翁他们入京,待相公们看到了相关奏本,这些人也就闭嘴了。”
宗淑自信的说道,
“如今丹枫馆一案已经牵连丹北诸路,涉及东丹、横山甚至大綦,这些人若是不知死活还要大放厥词,那便等着北方诸府路地方的弹劾吧!”
梅儿甚是吃惊于宗淑的结论,
“你这番话倒是与我们的上官不谋而合。”
“怎么金曜星君也是这般说?”
“我的上官可不是金曜星君!”
“难道是月曜星君?”
梅儿笑而不语,宗淑也客气两句,
“家父曾言及月曜星君,以为大肇第一女中豪杰,我何德何能岂能望其项背,可惜,云壤千里,不能一晤当面,实在遗憾。”
“不必遗憾,我家星君不日便会抵达归德城,那时候你便可当面请教了!”
梅儿说的轻松,宗淑心里却咯噔一下。
说起来这位月曜星君这其实是附会的说法,虽然这一位主管着月曜,但是月曜其实并没有设立星君负责,那是因为星君这个名分若是加在此人身上实在是轻侮了她,因为这位所谓的月曜星君乃是宣宗嫡亲妹妹,当今大肇惠国长公主。
惠国长公主下嫁于乾景臻,这乾景臻乃是前朝贵胄之后,其曾祖乃是宇朝永州牧。其封地乃是昔日大禹乘舟渡海之地的禹航城,其家族世代经营此地千年,后宇朝末期已经累封以禹航城为首府的十三县之地,民丰物阜,堪称南州仙乡。时鳌氏崛起,这乾景臻的祖父以国内附称臣,及太宗即位更是献土入朝,因而册封为澄王,崩逝后谥封懃国忠翊王。若只是如此也只是出身高贵而已,而真正使乾氏卓立于大肇朝堂的乃是其父,其父乾惟衍虽非嫡长子,却也因此以世荫为官至枢密副使,嫡亲妹妹则嫁给了慈圣太后的叔父为妻,也就是说乾惟衍便是柳文质的外祖父,如此便知乾氏与慈圣太后的亲近关系,而这乾惟衍更是于翰林学士时便拔擢阳攸等文坛新秀,更与梅圣臣等亲厚,因而乾氏与庆康新党诸贤也是保持了良好关系,如此能在新党与旧党中间左右逢源的人物也是极为难得。
故而这惠国长公主不仅以宣宗唯一嫡亲而显赫中外,更因为夫家的声望也备受慈圣太后信任,及宣宗晏驾,惠国长公主更是以身代慈圣出家为坤道,为先帝祈福,更得慈圣太后宠信,因为其身份超然于朝堂,故而慈圣便以月曜托付于长公主,本意乃是保护长公主周全并监视大内,如今更被长公主经营为不逊于须眉的巾帼英豪了。
而这么一位人物,可能大肇朝野也只是倾慕于长公主的高贵身份,但是宗淑则惊诧于这等人物竟然离开京城至此,也算是匪夷所思了。
转瞬他便若有所思,于是凑近小声说道,
“莫非天眷公主这几日便要抵达应天府了?”
梅儿不置可否,只说到,
“先办眼前事,许多事还要细细斟酌。”
话到这里也就言归正传了,原来风鸣听闻这微文宾的姘头在这里还有外宅,立刻便纠集府衙人手前往搜查,而这元二儿曾经在蓼谷县见过微文宾,还曾勘察过其在蓼谷县的宅院,因此也请了元三儿过来,如今经抚司又强化了各军职所属,便是风鸣也不能越级调动人马,也是请了彰小乙才调动一队禁军协助。
只是到了这宅院才发现早就人去楼空,询问周遭邻居,却也将这里情形了解了个七七八八,看来这微文宾竟还是个情种,如此情形下竟然还将这女子带走了,几人也不耽搁这便赶回了府衙。
“这女子身份咱们也查实了,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女子竟然流落风尘,也难怪竟然让微文宾如此长情,”
说话的是彰小乙,此时也就是他说话合适,按着杨永节的意思,彰小乙便是新任丹南路经抚司归德城内城巡检使了,比元三儿凤尾埠的巡检使可是高出了几个阶级。
“此女乃是官宦人家出身,只是其家道中落才破败如此,其祖前宇朝末年便应募从军,跟随诸将虢琎拥立太祖,也算是从龙之臣,”
说到这里,几人都看向三娘,而三娘闻言也是有些意外,却也明白众人看向她的意思。
说起来这虢琎也是虢氏子弟,算起来乃是虢玩的族兄弟,三娘的族叔,辈分如此,年龄上却相去甚远,这虢琎乃是泰鼎虢氏的旁系,按着世家大族狡兔三窟的做法,大肇也是有着一支虢氏支脉的,领军人物便是这虢琎,此人乃是肇太祖的拥立功臣,因此被肇太祖委以西昆仑都巡检重任,其后跟随羽微行的祖父羽云锋作战,累官至西昆仑观察使,太宗年间,虢琎率军伐东丹,攻破其西龙门砦,再夺石门关,然而监军竟然通过石门关与东丹、横山进行走私贸易,屡为虢琎所阻谏,此人竟以边事不利,废弛营务污蔑虢琎,虢琎性情刚烈,竟然伏剑自尽。
这监军乃以虢琎暴病而亡上报朝廷,而其时虢琎乃是意思劝谏留有谏表,这谏表乃为虢琎亲将慕某收藏,其本欲上报朝廷,只是其职位低微,故而央求地方转呈,却被这监军知悉,其索要虢琎遗表无果,竟为监军所害,其家也被诬获罪,因此后代才流落如此。
说到这里,宗淑倒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彰小乙他们,
“这等事闻所未闻,你们如何知悉这般清楚?”
彰小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来,
“谁能想到,这女子宅子里并无其他,只留下这么一封书信被我们找了出来!”
“这未免刻意了些,莫不是欲盖弥彰?”
岂料三娘竟然摇了摇头说道,
“这故事并非虚言,你可知我这族伯父的亲眷如今在哪里?”
宗淑接话道,
“莫非迁居到了大晟?”
“是也不是,我幼年时,父亲曾将一远房兄长引到家里受教,后来才知晓这便是族伯父的幼子,听父亲将其我这族伯父的枉死,便与这书信所记载相符,只是我那族兄长并无这遗表,否则也能为族伯父伸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