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青蛟喷雪凭谁争
作者:拾遗一丁   尘途雕弓落最新章节     
    众人听到此处皆是入迷,便是方才进来陪酒作艺的官妓也是听得仔细。其实这段故事,大半都是这元三儿所述,莫看此人身手了得,说起故事来也是跌宕起伏,精彩纷呈,颇能引人入胜。
    果然,众人酒过三巡,又催着元三儿说下面的故事。
    元三儿继续说道这起案件审结过程中的种种秘辛,说是秘辛又岂是在这等风花雪月场合说的?分明是智家兄弟趁着这等场所来走漏消息,一来是平弥过往的谣言,二来是传递自家与上官紧密关系,三来是警告宵小之辈如今这应天府市井草莽是谁家天下。
    说道众人随着这衙内到了衙门,便是几个人关门说话,那巫金莲自然是交给可靠妈子和女牢头放在衙门别院监管,另外两位则由智家自己的女使、仆姆来照应,而元氏兄弟则招呼内外宾客及伙计,至于智全宝与步田主便陪着衙内说话。
    安生了一日,第二日便又有了波折。
    先是县主薄与推司审问那妇人,则这妇人咬定是智家毒杀了她夫君还将她劫了来,不待详勘,便有巡检那边消息,城南山沟里发现了媒人莞婆子的尸首,看来这贼婆子还是没能跑了,只是她这一死线索便断了。
    果然,当天下午便有府衙右通判发了行文,要将这案子拿到府衙勘问,一来二去,两边便又僵持住了。
    阳谋不成便是阴招,阴招用尽只剩毒计。
    当天夜里,应天府便发生了三件大事。
    寿安县权管治安的巡检遇刺身亡;看押巫金莲的婆子、牢子被杀,巫金莲不知去向;福昌县捕班班头的脑袋也被人砍了去。
    如此一来,整个应天府便人心惶惶起来。
    于是这巫不全又到府衙敲起了登闻鼓喊冤,说那智家将他妹子藏匿起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说那智金宝买通歹人杀了人证莞婆子,又杀了两个勤恳贤明的官爷,犯下如此大案,请府尊做主。
    毕竟是死了两个有头有脸的官人,尤其是那巡检乃是朝廷任命的在任官员,如何不是泼天大案,再加上这巫金莲竟然杳无音信,自然有那有心人开始左右舆情,便是左通判也是不能一言以决之。
    便是这左通判发了狠,许下重酬,摆下擂台,便要选拔英武勇士来做这寿安县的三班总捕头,还许下官身,凡应选之人还授予应天府左厢教阅厢军都头之职,虽然与那巡检皆是不入流的武官,但毕竟不是胥吏而是官身了。
    这等重酬之下,必有勇夫,岂料初选之中佼佼者便是那九天行者松二郎。熟知内情之人皆哀叹道,这左通判乃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此一来,这应天府哪里还容得下左通判耀武扬威!
    这大肇采用擂台方式招揽民间懿士也并非是此左通判心血来潮,乃是滥觞于中宇朝末年藩镇割据时期各藩府的衙兵选拔制度,乃是有能有材者上,一切真章皆在擂台上见分晓,便是大肇独创之科举制度也是滥觞于此,不过是文武差异罢了。
    只是这擂台比试并不分队分榜,便是擂主守擂,余者攻擂的规则,只是为了公平起见,守擂者每场结束可休息三日,其间便有攻擂者上台捉对比拼,胜者三日后再上场攻擂。
    大肇扑买乃是普遍风气,便是朝廷也能做庄或者参扑,除了朝廷官爵不可扑买,便是盐铁茶酒之利,金银铜钱之益也可扑买。因此掌握阖府军事及巡检事务的左通判为何能与掌握赋税徭役事物的右通判分庭抗礼,这相扑、摔跤及弓马、枪棍擂台扑买收入便占半数。
    所谓扑买,一种便是民间所谓关扑买卖者,民间扑买其实便是与卖家对赌,虽然朝廷明令禁赌,但也是有法外之情,如民间便可在上元节等重大节日放禁开扑,其次便是这官府开盘放禁,关扑形式可转盘夺标,可掷宝钱或骰子赢扑物的,无论何种方式皆看扑中倍数多少,然后折钱购买扑物;或者便是各类擂台比赛,皆可按着目标下注投标,便是官府也不许直接赌钱,乃是先按固定金额购买彩标,然后凭着扑单折算价格,交给庄家按价回购获利,其中差价便是官府或者擂台赛事东主获利。
    第二种,乃是官府将专利之物以彩标方式,按标定价,而商户们则量力而行,将各自标价实封投状,而官府则开封后,按价高者得之的发卖方式。只是这等专利发卖,莫说府县,便是路发运司也不可能自专,非朝廷政事堂行卷有司开展。
    自然而然,这左通判开擂台便是第一种关扑买卖,于是厢军教场便开了市,这教场瓦子也因此而兴盛,便是这瓦子与教场内的街贩买卖也是厢军充任,收入自然是到了左通判手里。
    所谓厢军便是地方戍卫镇兵,大肇开朝之初,这地方镇兵乃是军队骨干,为了避免重演中宇朝藩镇故事,消除如后宇朝这等诸侯林立局面,大肇太祖太宗将天下强军尽收禁军之中,按照战事需要仅沿着昆仑山包括西京、北京部属禁军,三分之二的禁军皆驻扎在东京,而南京也不过有禁军一军之兵。
    然而地方上也有缉盗守备需要,紧靠府监巡检义勇、县乡衙役土兵难以为继,再加之饥荒流民水患灾民以及牢营监犯常有之,于是太宗宣宗朝便收这等人从军,别号厢军,到了宣宗新政之时也立下规矩,禁军武技校验不合格者也降为厢军。
    便是厢军也分三六九等,便是所谓教阅厢军与杂役厢军。
    教阅厢军军制其实与禁军略同,只是训练兵备粗疏了些,至于杂役厢军实在难说是军人,所从事的皆是修城、榷酤、制作军器、修路建桥、水陆运输、牧马屯田等杂务,便是官员修缮府邸也是厢军的主业。
    尤其是天下承平日久,便是应天府这等四辅之地,驻防禁军不过一军五千人,至于厢军虽然在册三万众,其实实额二万三千多人,教阅厢军在册万人,实则八千人,饶是如此这左通判放在朝堂上都算得上勤于武备,两袖清风了。
    待到擂台摆开,只看这每日报名上阵之人也是江湖草莽、乡勇土兵居多,反而正该奋发的厢军与衙役却应者寥寥,其实这也是该有的场面。若是厢军与衙门有堪用之人,这左通判又何必摆开擂台,许下偌大好处呢?
    按着左通判选拔出可用之人才是正事,再有银钱入账乃是添头。可事与愿违,眼看着每日现钱到手,这左通判却丝毫提不起劲头,因为这几日擂台上唯一耀眼的便是那松二郎,在他手下几无一合之将,实在不知道给自己出这等馊主意的天台山紫霄观道人究竟靠不靠谱,这几日若不是他拿禁军中有些名号的悍勇之士上来凑数,只怕这松二郎便成了最终的赢家。
    松二郎在擂台上自然志得意满,此人颇有些真功夫,而且路数混杂,便是想窥出师门也实在拿不。眼看着过了一旬,这松二郎除了开始还歇了三天,后面索性每天开擂迎接挑战,只看这厮若是对手善相扑,他也拿相扑对付,若是撂跤,则此人也是用跤法来战,无论长拳还是短打,短兵或者长刃,皆是针锋相对,却依旧更胜一筹,若不是知道此人乃是右通判的爪牙,左通判还真想将此人收入麾下。
    可惜,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到了左通判这个岁数,实在没有熬鹰的勇气和耐心,这等人物便是转换门庭,他也无福消受,也因为如此,这老儿更是焦躁难安,嘴角燎泡也发了不少。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便是再不要脸,这擂台也不能无限期摆下去,又过了五日便是扑买的数量也大幅减少,并非无人问津擂台赛事,实在是彩标已经到了原价,买卖双方都没了赚头。
    而那禁军指挥使也行文来抱怨,不敢再派手下过来了,实在是都头之下已无可用之人,若是让指挥、虞候们上场,岂不是让人羞死。
    正没奈何时,那紫霄观道士神叨叨的又来了,只说胜败便在今朝,而那彩标便开出天价的保底一赔五来。听这老道所言,左通判都想脱下靴子抽他,可这老道拿出真金白银要来参一手,倒让这老儿也平静下来。
    天下三等人的钱最难挣,所谓丐帮的头目,钱在眼里印着,打死了他都不会拿出钱来;其次便是青楼的老鸨,钱也在眼儿里缝着,便是掏出一肚子下水,也休想从她那里摸出半个子儿;最后边是这等看山的道爷,这钱都在心眼里藏着,便是拿来点了天灯,骨头熬化了这钱都化不出来!
    因此看着老道将两口匣子费劲的摆在面前打开,左边乃是足两的赤金馃子足有百个,右边的则是三层套裹的精铁匣子,里面便是一沓文契。
    这左手的便是下注的本钱,若是按着一赔五,便是五倍金馃子的回报,右手则是紫霄观持有的度牒和田产房契,权作抵押,若是不能取胜则便将这些赔给左通判。这等豪横也实实在在让左通判大吃一惊。
    当今大肇钱荒,其中比那金银更值钱的便是这道士度牒,莫说大肇,放之四海这度牒都是值钱的宝物。便以大肇为例,有司掌管境内所有道观宫阁的道士出家审定、勘验、出具度牒,这鸿胪寺道录司每年审定度牒才五百张,这五百度牒分作十二份,由清虚宗钦定十二天师负责签发,而这朝廷颁发的正式文牒放在民间便是稀缺之物。
    为何如此?
    便是太宗定下的规矩,非正式出家道士,经紫衣法师定传承,然后录入道箓,由钦定天师添红才可申领度牒。持有度牒不仅免去本人丁税徭役,其婚姻之伴侣及子女也可减免丁税,减轻徭役,且持牒者还可将田产投效道观下,便可免除赋税,若是还俗则道观只需退还半数即可,持牒人出行旅居等同监生、县童生、秀才,往来行走不受约束,且道观宫阁皆须许其挂单居住,一切费用皆按度牒,当地官府预支,在行文其注籍道观核销,如此种种,如何不让人趋之若鹜?
    因此按照时价这匣中十张度牒便作价两千贯足陌宝钱,更何况道观名下行院客店以及田林池沼。饶是二人相熟,也被这大手笔撼动。于是这左通判便命人将彩标赔率和对标钱货公布出去,加上左通判自己这份便是三千贯对标彩钱,开盘便是一赔五,限时不限注,也就是限时一注线香时间,彩标不限,若是买擂主松二郎胜占了九成,而攻擂者只有一成,便是一赔九。擂主若胜,下注金额一千贯,则庄家须按九千贯回购彩标,可若是擂主败了,庄家则百贯回购彩标。
    见得彩牌挂了起来,本来已经沉闷的教场立刻便沸腾起来,当香头燃起,最着急的不仅是现场排起长龙下注扑彩的散客,便是勾栏中的茶坊也忙碌起来,这里便是帮着大户投标者的牙人们忙碌的地方,这里的牙人便是帮着金主下注的经纪。
    这会儿都在等待东主公布攻擂者的信息,只要彩楼上升起条幅,便有消息传来,然后各经纪便会拿着算筹帮着主家来算盘口,然后再跑到主家所在的雅间,帮着主家拿定主意,然后再引着主家的伴当,靠着自己的人脉,抢先买定彩标,而这些主家的伴当并不需要带着现钱,只需拿着盖着印信填着花押的会子交易便可。
    这等会子便是大额扑买所用之物,这些豪绅富商皆是在开擂时便与左通判这边制定的东主签了契约,并将现钱预付进来,有多无少都是等擂台有了结果再算总账,这期间往来交易皆用这会子,如此便省了杂七杂八的是非,而对于小户散客则只用大肇、大綦、大晟的铜钱,按着成色有数十个账房收纳核算。
    方才燃起的乃是信香,信香燃尽,擂主和攻擂的旌旗彩幅便升了起来,当看到攻擂写着打虎英豪,清虚集真观门人,碧霄腾云蛟,道号雨凇,智全宝者。
    智全宝多年未现身,许多人都未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但是打虎英豪与清虚集真观门人的招牌还是引人侧目的,毕竟东门大官人也是当地名人,自然有好事的把智家兄弟过往揭了出来,其中便夹杂了私货,点出那松二郎叫屈这智全宝昔日抢他打虎之功的故事。倒不是这些听众有甚惩恶扬善的追求,乃是因这些日子见过了松二郎的手段,便对这松二郎更有信心些,加上闲汉们添油加醋的贬低智全宝,更多人将彩头都下到了松二郎这边,便是松二郎、巫不全这伙人也托经纪给自己下了重彩,至于前些日子也赢取不少银钱的右通判一伙也下注在松二郎身上。
    于是沉寂数日的擂台便迎来前所未有的高潮,当信香燃尽,买定离手,这彩牌便高挂起来,当那一比七的大赔率亮了出来,万众沸腾,便是没有来得及下注的也抑制不住激动。那彩牌不仅列出了赔率,还有那投彩标的总额来,莫看一炷香时间,也是足足投下了三万缗宝钱,便是有些零碎还在核算,也是只多不会少,便是大户们都用了会子,账房钱库也堆满了不下两百万枚铜钱和两三百个金银馃子。
    按着这个赔率,若是智全宝胜了,左通判这伙人便是赢得差不多一万五千缗,可若是松二郎赢了,那按着扑买的规矩,到也并非是赔出去七倍的彩头,而是赔付差不多三万缗,而这其中左通判便是拿出日前赚了的,也要贴进去万贯家财不可。
    因此这哪里是二虎相争,分明是两只吞金兽,都要将对方宝货纳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