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克利在帕特里克之后醒来，却没有睁开眼睛，直到听罗薇说出黑暗精灵的身份，才呻吟一声，发出了动静。
    “布尼安先生，你终于醒了。”
    扎克利缓缓坐起身，对上了罗薇关怀的眼神。
    “我这是怎么了？”他捂着脑袋问。
    罗薇把刚才跟帕特里克说过的话又跟他说了一遍：“你在传送通道里魔力耗尽，晕了过去。”
    扎克利面带歉意：“看来我的魔力还是不够，没能帮上你的忙。”
    罗薇笑道：“布尼安先生谦虚了，多亏你帮忙，我才能把罗伦接到西原。”
    “罗伦？”扎克利声音疑惑。
    黑暗精灵适时开口：“你好，阁下，我是殿下的财政大臣，罗伦·希尔。”
    他在心里感叹，人类真是奇怪的生物，明明刚刚就听到了他的介绍，却装晕到现在才醒。
    不过他没有揭穿他，书上说人类很喜欢演戏，要是被揭穿就会恼羞成怒，所以最好不要揭穿他们。
    扎克利循着声音看到了黑暗精灵，瞳孔顿时一缩。
    他刚刚一直闭着眼睛，虽然听到了外面的说话声，却没有看见黑暗精灵的样子。
    也幸好是没看见，要是偷偷睁开眼看见了肯定装不下去。
    这位叫罗伦·希尔的长得就不像人，发光的暗色皮肤上不见瑕疵，俊美的脸上五官精致而立体，脸颊两侧生了一对尖耳，声音听起来是男人，下巴却光滑得看不到胡茬子。
    扎克利一边怀疑他的性别，一边介绍自己：“你好，我名扎克利·布尼安，是一名奴隶商人。”
    “奴隶商人？”黑暗精灵对“奴隶”这个词有些反感，眉头轻皱，“是卖兽人奴隶的商人吗？”
    扎克利没想到他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摇头：“兽人可当不了奴隶。”
    兽人性情刚烈，野性难驯，谁敢抓他们当奴隶，也不怕被他们咬死。
    再说兽人都被教廷杀光了，他上哪里去找兽人？
    “不是兽人奴隶，那是什么奴隶？”黑暗精灵不解。
    扎克利有些窘迫，这话要让他怎么回答，难道说“是人类奴隶吗”？
    听起来怪别扭。
    眼看气氛僵住，罗薇温和出声：“罗伦，你第一次来西原，对这里的情况还不太了解。”
    “西原的人类把人分成了许多阶级，阶级最低的就是奴隶，奴隶被奴隶主视为私有财产，可以作为商品售卖交易。”
    “一些贫穷的人类，或者战败的俘虏，就会失去土地和自由身，成为没有人权的奴隶。”
    黑暗精灵无比震惊，他还以为兽人战败后成了人类的奴隶，万万没想到人类奴役的居然是他们自己。
    这跟分食同类有什么区别？
    精灵爱好和平，他们的世界里没有阶级和欺压，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生命之源——生命之树。
    生命之树的花苞会孕育出花精灵，树叶上的露珠会孕育出水精灵，树下的土里会诞生出石精灵，落下的树叶自动燃烧会诞生火之精灵，围绕着生命之树的风就会变成风之精灵。
    每一个精灵都是神明对精灵族的恩赐，他们爱护都嫌不够，怎么会把其他精灵当成奴隶。
    黑暗精灵完全不能理解人类奴役同类的行为，他问罗薇：“殿下，西原人为什么要这样做？”
    罗薇：“谁知道呢，或许繁衍对他们来说太容易了吧。”
    因为生命来得太容易，就缺少了对生命的敬畏。
    一旁的特洛伊和扎克利听完两人的对话，脸都羞红到了耳朵根。
    他们也是西原人，听到雾原人对西原人的评价，不可避免地会感到羞耻。
    不过特洛伊的这种情绪只维持了半分钟不到，他很快就想起，自己已经加入了雾原，他现在是雾原人！
    至于帕特里克，从头到尾心里就没起过波澜，他是亡灵，早就不是人了，人干的事跟他亡灵有什么关系？
    到最后，尴尬的人只剩下了扎克利。
    好在罗薇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不妥，像是在针对扎克利，顾及他的感受又多说了几句。
    “其实对人类来说，奴隶制也有好处，比如发展生产力和推动人类社会进化。”
    “这种制度让人类进入了文明时代，有缺点也有优点，不能一概而论。”
    等到时机成熟，奴隶制度就会土崩瓦解。
    历史上，欧洲的奴隶制度一直到十一世纪末才真正结束，西原的社会形态就与欧洲的十一世纪相似。
    封建制度已经建立，奴隶制度还没有完全消失。
    在西原中部和南部，铁器的进步导致了大规模垦荒时代的来临，所以一大批奴隶转变成了农奴，农奴虽然也不是自由身，但比起奴隶要过得稍微好一些。
    西原北部气候寒冷，土地不适合耕种，绝大部分人还是以放牧为生，且各个部落间又经常发生冲突，奴隶的数量比农奴要多很多。
    北地的奴隶商在南部地区很受欢迎，他们将奴隶卖到需要劳动力的南境，奴隶也就完成转化，成了庄园里的农奴。
    从这一角度来说，扎克利还推动了社会形态的进步，为社会发展做出了微小的贡献。
    对于那些奴隶来说，扎克利或许还是他们的恩人。
    已经成了奴隶的俘虏，在北地基本没什么活路，要么被虐杀取乐，要么被当成储备粮生吃活剥，要么就是被冻死饿死。
    ——北地资源匮乏，不需要那么多人居住。
    在这个罪恶的时代，善与恶的分界线也模糊不清，有时候杀人反而成了救人，行善反而成了作恶。
    暮色昏暗，罗薇带着大家回到了星罗居。
    贝拉知道有客人来，早已准备好了丰盛的晚宴，就等他们回来放上桌。
    黑暗精灵环顾院子里的景色，罗薇精心设计的生态景观让他升起了一丝亲切感，好像又回归了大自然。
    精灵喜欢自然环境，他们的居所便是依山傍水，融入于丛林之中，不喜欢像人类一样建立城邦。
    夜幕降临，女仆们点亮了花园里的地灯。
    来来往往的女仆脚步很轻，在工作时间，她们从不嬉笑打闹，在客人面前更是谨言慎行，仪表端庄。
    黑暗精灵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眼里晕染开了一丝淡淡的悲伤。
    他在雾原也修建了很多建筑，可那些建筑没有生气，不像西原这么热闹。
    殿下在西原的势力如此强盛，她会不会更想要留在西原生活，会不会……更喜欢人类？
    “喵呜～”
    “喵喵喵～”
    走到正厅门口，黑暗精灵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叫声。
    他疑惑地看向发出声音的地方，一团橘黄色的物体跳下窗边的椅子，喵喵叫着朝最前面的罗薇跑了过来。
    “大橘，”罗薇弯腰把小猫咪抱起来，揉搓了一下它毛茸茸的头，“这么主动，不会又是为了鸡腿吧？”
    “喵～”
    小猫咪心虚地叫了一声，尾巴在身后摆来摆去。
    黑暗精灵盯着罗薇怀里的猫，迟疑了好一会儿，不敢确定地开口：“殿下，这是西原的老虎吗？”
    “老虎？”罗薇讶异地扭过头，“哪里有老虎？”
    黑暗精灵指了指大橘：“这不是老虎幼崽吗？它跟雾原的老虎长得很像，只是毛色不一样，还有就是……雾原的老虎没这么圆。”
    “喵！”小猫咪倏地转过头，不可置信地望向了他。
    黑暗精灵盯着把自己扭成了圈的小猫咪，觉得很新奇：“它看起来好像个球。”
    “喵呜——呜呜——”
    这句话彻底把大橘惹炸了毛，呲着牙朝他哈气，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恐吓声。
    罗薇憋笑憋得肚子都痛了，她一边给大橘顺毛，一边对黑暗精灵解释：“它不是老虎，它是一只猫。”
    黑暗精灵：“猫？”
    罗薇：“是的，猫，是跟老虎同属一个科的生物。”
    黑暗精灵又看了大橘两眼，心想这猫比老虎厉害，它有魔法天赋，雾原上的动物都不会魔法。
    走到宴厅门口，罗薇把小猫咪放了下去，让克莉丝带她去外面吃鸡腿。
    用餐时他们可能要聊起一些话题，有些秘密不适合让小猫知道。
    五人进入宴厅，烤肉的油脂香气和蛋糕的鲜甜气息弥漫了整个屋子。
    等他们净完手入座，女仆帮忙揭开餐盖，餐盘里盛放着琳琅满目的菜品。
    “好了，你们下去吧。”
    罗薇挥退了仆人，贝拉也离开了宴厅，帮他们关上了宴厅的门。
    餐桌上摆了五份餐具，但吃饭的只有四个人，亡灵不需要用餐。
    帕特里克把捂得严严实实的脸部露了出来，看到面前的香煎牛眼肉，眼眶里的幽蓝火焰跳动了一下。
    这些食物看起来很可口，可惜他无福消受。
    亡灵的身体处处都是窟窿眼，就算把东西吃进嘴里，下一秒也会从下巴处漏出来，然后弄脏他干干净净的胸腔肋骨。
    扎克利和特洛伊闻到饭菜散发出来的香味，已经迫不及待了，他们两个都是肉食动物，口腹之欲很重。
    黑暗精灵嗅了嗅盘子里的牛肉，学着罗薇的样子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了起来。
    味道很香，可他还是觉得，花蜜更好喝。
    扎克利抓起一块牛肉三两口吞进了肚子，一抬头才发现，其他人都在用刀叉小口小口地进食。
    肉就是得大口大口地吃，切那么小粒干什么，不会塞牙缝么？
    扎克利嫌刀叉碍事，把它们推到一边，伸手抓起一大块肉，继续啃了起来。
    吃得差不多了，扎克利一抹嘴巴，端起桌上的酒杯，仰着头全倒进了嘴里。
    烈酒烧喉，火辣辣的热流淌进胃里，他咂吧咂吧嘴，打了个酒嗝。
    “这是什么酒？”
    扎克利回味着嘴里的酒味，两只眼睛炯炯有神地看向了罗薇。
    “威士忌，”罗薇抿了一口酒水，笑着说，“以数种谷物发酵酿制而成，专待贵客。”
    这盅威士忌不正宗，这是她去年命人酿制的酒，只在橡木桶里陈酿了半年，没有经过混配，植物香气不够浓厚，口感也不够温和。
    至少要陈酿三年以上，它的味道才纯正。
    但扎克利不知道，他拍着桌子：“威士忌！好酒！再来一杯！”
    这杯酒的味道已令他沉醉，比起酸涩的葡萄酒和气味寡淡的啤酒，这杯酒给他的感觉堪称惊艳。
    “好酒易醉，细品方能知味。”罗薇把酒壶推了过去，让特洛伊再给他斟一杯。
    “我自己来！”
    扎克利倒满一杯，掂了掂酒壶，遗憾地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好酒是好酒，就是太少了。”他珍稀地捧着手里的杯子，闻着气味舍不得喝。
    罗薇叹气道：“粮食难得，酿这一壶酒要费许多谷物，西原的谷物产量太低了，人都吃不饱，哪里还有多余的粮食酿酒？”
    扎克利眼睛一闪：“罗薇小姐说西原的谷物产量低，莫非雾原的谷物产量很高？”
    “是要高出个几成，”罗薇回答，“可惜我在西原没有耕地，种不了粮食。”
    扎克利放下酒杯：“罗薇小姐有办法在西原也种出产量高的粮食？”
    “前人总结的一些小技巧罢了，”罗薇谦虚地说，“我的仆人在后院种了一片观赏麦田，布尼安先生明天若是有空，可以去看一看。”
    四月初播种的春小麦，现在过去了两个月，已经成熟得差不多了，再过一个月就能收割。
    播种的时候罗薇就算过，这片麦田严格按照她的要求管理，其产量至少是目前西原小麦亩产量的五倍。
    见她神色自信，扎克利心里不禁信了七分。
    要是她真有办法提高西原谷物的产量，那他手里的那些地……
    扎克利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酒，当即做下决定：“好，那我明天就去看看！”
    罗薇露出一抹微笑：“后院的麦田风光，绝对不会让布尼安先生失望。”
    再过三个月，冬小麦就要开始播种了。
    希望在那之前，扎克利能帮她准备好足够多的土地和人手。
    一想到人，罗薇就有些泄气。
    通往雾原的通道已经打开，一望无垠的肥沃土地就摆在她面前，她却找不到人给她开荒种地。
    黑暗精灵？
    已经让人打了五百年的工，再让人家去耕种几千上万亩的田地，不太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