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鱼自顾地开着车,条件反射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分专注。
之前在高速公路上溜溜车不觉得,自己开回家的时候也不怎么堵。统子给的说明,还让夏鱼以为自己会在路上化身移动路障,四平八稳慢慢开。
结果,在逐渐拥堵的江海市核心区穿行,他这会儿才知道什么叫‘禅意’。
且不说总能预测到排队时间最短的车道,五米多长的车身配上轻型卡车动力级别的柴油机,总是能保持好车距;
坐姿略高,他会不自觉去看前车和前车的前车以便预判;
余光随时瞥着三个后视镜,不加塞别人,别人也加塞不进来,除非打灯;
看似四平八稳,实则铜墙铁壁……
隔了一会儿,小炸弹感叹了一句,“夏大哥,你这驾驶技术厉害啊。”
夏鱼仍旧专心致志开着车,“怎么个厉害法?”
小婷看着手机,那个导航app上一个缺德排行榜,当前道路所有用户平均车速排行,这台柴油大面包遥遥领先……
她解释了一遍。
夏鱼脸上却是波澜不惊的神采,“哦,嗯,啊,一般一般,全是我爸教得好。”
心中却是不尽狂笑——老爹,下次回家我看你还拿开车讲我不!咩哈哈哈哈。
后面小炸弹没怎么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拿着手机打出去一个电话,电话接通时,她的声音却显得柔和了很多。
小婷说,“你起来了没?我一会儿就到了……好好,早饭吃了没?没吃正好,我过来煮。还有,你把后院门打开,就这样。”
挂了电话,距离禾云家的铺子也没多远了。
夏鱼慢慢转动方向盘,车子精确地拐进一条窄巷子。
这片就是江海市的老城区,小巷纵横,充满了盘核桃的老人、蹦跳的小孩、随时出现的猫以及拴在电线杆子上安静的狗。
伴生在现代都市的一侧,安静、祥和、仿佛与世无争,虽然这些巷子里的房子和燕京的四合院一样贵。
但历史遗留,有价而无市。
贵,但居住条件不好。
更多的时候,是这个贸易港城市里的一种传承的象征。
也是斑驳老照片里的一种记忆。
快到地方了,小婷问他,“你没吃早饭吧?”
“肯定没啊。”
“那来都来了,吃了早饭再走。”小婷说,“我让弘哥儿把后院门打开了的,你车子……”
说到这儿,小婷扭头又看了一遍后面那巨大的车内空间,然后才不自信地说,“应该能停进去。”
她说话的语速和声调完全不带一点儿客气,就像是在招呼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盛情难却,正好夏鱼肚子也饿了,就点头同意。
然后在小炸弹的指挥下,车子绕到‘禾云酱醋’的背面。
这是一段红砖围墙,上面盘着一株老紫藤,里面是个两层的小房子。
铁门不宽,新刷了黑漆,巷子也窄。
车开到门口,小婷就说,“大哥你先停车,我下去帮你看着。”
“不用。”夏鱼目测了一眼之后说,“开不进去,需要倒进去。”
话虽如此,小婷还是先下车进了院子,站在小楼边上看着,直到夏鱼近乎擦着门边,才把五米多长的面包车停进这个铺了老旧青石板的小院时,她才冲着刚下车的夏鱼竖了一个大拇指,笑道,“技术max。”
“凑合凑合吧。”
小婷在这房子里倒真是一点儿也不生分,熟悉得像是在她自己家一样。
夏鱼是客,有些拘谨,小婷别看平时风风火火的,这种时候就体现出女孩子的心思细来了。
把她新认识的夏大哥从后院一直领到前面的铺子里。
一张小方桌却已经摆好了,桌上放着个小白铁水壶,壶嘴影影绰绰冒着热气,旁边一只洁白瓷碗,里面是新泡的茶汤,绿茶叶子飘在上面。
不过在一屋子酱醋料酒的气味之中,茶水的清香自然是一点儿也闻不见了。
“爷爷。”
桌边老人本来读着一本竖版的书。
听见牟娉婷的声音便也站了起来,“小婷来了啊。”
马上又带着和蔼笑容问夏鱼,“小伙子是小婷朋友?”
“爷爷,这位是夏鱼,夏大哥,我在北湖饭店认识的,之前也来买过酱醋料酒的。”
夏鱼点头附和,“老人家你好。”
老人笑道,“你好你好。”
老人看着精神矍铄,衣着并不是那种长衫灰褂的市井隐者风格,而只是一件高领的棉衬衣,纽扣妥帖,黑裤子宽松。
看上去可能六十多岁,和大多数老年人一个样子。
小婷在铺子里又随手提起铁水壶,往老人的瓷碗里加了点水,才继续介绍,“夏大哥,这位是弘哥儿的爷爷,禾云酱醋的第五代非遗传承人,和许明先生,不是人可何,是禾口和。”
“和老先生,您好。”
两人握了握手,小婷才说起请夏鱼吃早饭。
虽然禾云酱醋规矩多,但明先生还是很热情好客,就帮夏鱼又沏了一碗茶,并且帮他把要打的酱醋料酒装好了。
而小婷则跑去楼上做饭了。
这小女朋友,真的,夏鱼都觉得真是贤惠到家了。
明先生不明说,但看牟娉婷在这铺子里那驾轻就熟的样子,夏鱼也看出来她肯定是个和家人全家上下都认可的未来媳妇儿了。
虽然好奇,却不便多问,想想人家怎么着也是一个烹饪界的天才少女,这么一想,跟这非遗传承人家的小少爷早早就在一起。
俗人浅见,好货从不流通。
这么一想,倒也合理。
怪不得食材地图这么精确地把他带到这儿来,原来人家真的是非遗……
只是,为什么非遗不挂牌子?
但心里马上另一个声音又说,非遗为什么一定要挂牌子?人家这生意稳稳当当的,不好吗?
若真是大力营销,四方来客,那非遗还是非遗?
想到这儿,他也不想对这个问题探究到底了。
夏鱼坐在小方桌边上,喝了一口热茶,茶汤挺淡,但也醇。
“茶一般,”和许明笑了笑,“口粮茶,不会太好。”
夏鱼应和,“好东西得应季。”
“哈哈,”和许明笑起来,“小伙子有东西,就说这个茶,清明前的,清明后的,就完全不是一样的东西,好茶之贵,也就在于产量低。”
“这个我还真不懂。”
和许明举起碗,示意了一下。
好嘛,以茶代酒的意思,两人各呷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