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四一家还是走了。
    走之前镇子上还是有不少人劝过他们的。
    跟蔡老四一家子走的，有十几户人家。都是镇子上酿酒的好手。
    虽说镇子上只走了十几户人家，对于镇子总体而言不算什么损失。可众人却都觉心中不是个滋味。
    一直到了年底，又是新年将近。这段时间以来，四轩世家似乎是忘记了来要酒的事情，一直没派人来要酒。
    直到三天以前，才派来人说那酒不要了，说是体谅青州百姓如今的处境艰难，先前给的酒钱就当是接济桃源镇的人了。
    这话一出，众人悬了小半年的心算是落了地，心中纷纷感叹这四轩世家如今总算是有了些人情味。
    其实李月白确实知晓。
    不是这四轩世家有了人情味。
    而是如今局势下，四轩世家连连败退，再不做点有人情味的事情，拉拢一下青州百姓。不等讨贼联盟的炼气士们打来龙辕城，青州本土说不得就先内乱了。
    只是……
    四轩世家如今回转点人情味的做法，显然已经迟了。
    到了如今这个阶段，青州境内有点能耐和家中有钱的，听到打仗的风声之前也已经跑了。
    没有能耐的，算是积攒点小钱的，如桃源镇这些个百姓，都是把钱存着抱着一种观望的姿态。
    虽说四轩世家现在有了点人情味，可先前四轩世家什么嘴脸，他们可都是看在眼里。
    怎么可能收点你四轩世家的好，就把自个手中的钱拿出去送给你四轩世家做以支援呢？
    再剩下的嘛，青州多的就是些普通百姓。
    一辈子祖祖辈辈生活在青州土地上。
    由于两方炼气士交战，他们要不是被原地被讨贼联盟的炼气士屠城，要么就是被迫南下沦为流民。
    对于他们而言，四轩世家那点表面做出来的人情，他们并不接受！他们要的是实实在在能吃饱饭。
    所以在他们眼中，四轩世家和讨贼联盟的炼气士都是一丘之貉、一路货色。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现今青州之中，便也属这类百姓最苦。
    而大量的流民南下，所导致的就是一些让被饿的没有办法，于是良民便也成了恶民！小偷小摸算是好的，明抢的比比皆是。
    至于说卖孩子换粮食的。有把自家妻女绑了，头上插根狗尾巴草，找个窑洞当窑姐儿卖的……
    更不必多说。
    总之，青州境内的治安在日渐崩坏。
    蔡老四以为去了南方龙辕城会好点。
    但实际而言，越来越多的人涌到那里，后续出现的问题会更多。
    而桃源镇这里。
    新年将近。往年这里必定会热热闹闹，家家户户门前都挂花灯，鞭炮声可以从早响到晚。
    可今年，却没人敢这么做了。
    桃源镇由于祖祖辈辈卖酒，算是家家户户都算殷实。所以前面每有流民过来，家家户户都会去接济一下。
    可接济的下场是什么呢？
    那蔡老四就不必说了。
    就拿李月白亲身经历来说，半个月前，几百个流民来到了镇子上。
    当时李月白跟着张武镇上的几十户人家，露天架起大锅好心做了饭食接济这伙人。
    可这伙人中，有一些个汉子吃饱了饭后，却是对着张武的妻子打起了主意，当然容貌出众的李月白就更不必说，也在这伙人算计之中。
    尤其是当下没了治安。
    这伙人可不管什么律法，只是吃饱后养足力气，突然就发起了暴动。
    一个汉子最先将毫无防备的张武妻子给扛到了肩头。
    “我说……这地方有吃有住！我们抢了这地方如何？”
    不知是流民中谁最先开口。
    其他流民纷纷响应。
    不过好在不等李月白出手，张晨老爷子率先出手，一把刀接连杀了数人却是震慑住了众流民。
    而桃源镇上其他汉子们自也不是泥泥的软柿子纷纷出手。
    而这些流民汉子虽然吃了顿饱饭养出了些力气。可到底又是一路奔波而来，饿的面黄肌瘦，哪里是桃源镇上男人们的对手？
    自是被打的屁滚尿流。
    几百流民被打跑。
    看着满地狼藉和尸体，有人下意识开口道：“这事…报官……”
    可话说一半，又愣在了原地。
    他所说的官，是四轩世家设立在青州的官府机构。只是当下这么阁境地，那当官的早也跑到南方了。
    眼下这档子事谁来会管？
    且就这么一场暴乱。
    虽说没有什么人受伤或是受到伤害。可桃源镇上的汉子们刚刚同那些流民搏斗，有些人当时气血上涌，下身重了些，加上对方那些人饿的面黄肌瘦，被那么一推脑袋磕在地上当场就开了瓢。
    于是，无形之中一条人命就背在了身上。
    虽说是事出有因……
    可到底，桃源镇上的汉子们过去都是老实本分人。手上沾了血，心中怎么都不是个滋味。
    这件事情之后，桃源镇上的众人都收起了好心，见人不再接济。
    流民中或许还是会有好人。
    可桃源镇上的人却不敢去试了。谁能说的上，这一试……会不会是引狼入室？
    所以，有些人是宁可看着有人饿死、冻死在自家面前，也绝不出手接济。
    可人心到底还是肉长的。
    于是看着外面的流民，心中也煎熬了起来。
    开门吧，搞不好是引狼入室。
    不开吧，门外那人大雪天里衣不蔽体实在可怜。
    在这良心的反复煎熬里。桃源镇的诸多百姓也不好过。
    再者，大伙儿的钱和粮食都不是大风刮来的。今天施舍一点，明天施舍一点，自己又能余存多少？
    于是……
    新年前的一天。
    桃源镇上，便又有了十几户人家走了去向南方。
    二年三十这天。
    李月白在张武的邀请下，去他家吃了个年夜饭。只是李月白看着桌子上的酒菜，又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街道。
    她活了这么多年。
    还是第一次觉得，这年过的……还真是没有一点年味。而一桌子人。
    张武两口子沉默不语。
    张晨老爷子唉声叹气。
    就连张武几岁的女儿，也是一脸的不高兴。因为往年的时候，张武两口子都会带着她去外面放烟火。
    但今年却没有。
    “哎……这年过的。”
    张晨开了口。
    “算了，大家都忙碌一年了，难得休息。还是动筷子吧，再不动筷子……菜都要凉了。”
    他开口，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
    似乎是想要气氛喜庆一点。
    可还不待众人动筷子。
    门外却是有人着急跑来：“张二爷！又有流民闹事来了！”
    张晨闻言皱起了眉。
    李月白无奈跟着摇头。她知道这年夜饭怎么都吃不上了。
    此时 ，外面下着雪。
    于是，张晨披上一件棉衣，李月白、张家一伙人跟着那人走了出去。
    路上张晨开口问道：“人呢？”
    “已经抓到祠堂里了。等着张二爷发落了！”
    那人说道。
    张晨在镇子上威望最高，所以如今出了这类事情都是由张晨处理。
    可李月白也记得张晨还说过，要是镇子上的人可以自己把事情处理了，可以不用来找他。
    也既然人被抓到了祠堂，为何还要来找张晨？
    而到了祠堂之后。
    就见祠堂中央，一个妇人连同几个孩子被一群镇子上的男人凶神恶煞围在中央。
    见那妇人和孩子饿的面黄肌瘦，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显然便是被众人抓到的流民了。
    有桃源镇上的人看到张晨过来，率先开口：“张二爷……这些人竟然跑到祠堂里偷吃供品！”
    今年新年虽然冷清。
    众人还是在祠堂给先祖们摆上了贡品。可到底今年不比往年，于是便没人来守祠堂。却不想让这妇人溜了进来。
    李月白看了一眼，这妇人和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饿的皮包骨头，而那妇人紧紧把几个孩子护在身后。
    这倒显得他们这一伙人像是恶人了。
    其实要是饿的实在活不下去，李月白觉得这妇人带着几个孩子
    偷吃些贡品还没什么。
    可显然，先前说话的那人话还没完，他继续道：“偷吃些贡品也没什么！可凭什么把我们祖宗牌位给烧了？这贼婆娘，不给个说法别想走！”
    李月白这才注意到。
    祠堂中央还摆着一个火盆，火盆里还有半截没烧完的祖宗牌位。
    上写——张氏张……
    桃源镇上也就张晨这么一家子姓张。
    不用想，肯定是张晨家的先祖牌位。
    再往祠堂供奉祖宗牌位的祭台上去看，祖宗牌位少了一小半。
    还不等张晨开口发话。
    那妇人此时却是大哭起来，跪倒在众人面前道：“我……我实在是没办法啊！外面下着雪，我这几个娃儿冷的厉害！我也是实在没办法。我烧了你们祖宗牌位是为给我娃儿取暖！你们要打要杀冲我一个人来！”
    妇人蓬头垢面，说着的同时连连磕头。
    有人开口道：“你见不得你家孩子冻死，怎么不去镇子上寻人帮助？为何非的要烧我祖宗牌位？”
    “我去求了！可我从昨天求到今天晚上，都没人给我开门呀！我……我没办法……”
    妇人说着又是连连磕头。
    众人说到这里，再想反驳却也开不了口。
    众人是都怕怕引狼入室，于是宁可是见死不救！但也因为都这么想，逼着这女人来到了祠堂……
    那么这事是怪众人吗？
    可前面那几波流民的事，搞的众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这事吧。
    李月白觉得，桃源镇众人没有错，这妇人和她几个孩子也没有错。
    有错的是如今的世道。错在那些寻真老祖各自算计，最后遭难的却是这些普通人。
    张晨算是个明事理的人。
    虽说自家祖宗牌位被对方给烧了，但他没有生气，只是给了女人一些粮食便将她打发走了。
    李月白也拿出了些银两，让这妇人好去往南方有盘查。
    那些被烧了自家祖宗牌位的人，心中气归气，却也没有再去找这妇人的麻烦。
    事情就此解决。
    李月白便要和张晨回去吃年夜饭了。
    可才走一半。
    便又有人找上了张晨。
    说是有人赖在他家的桃林赖着不走！
    来找张晨的人姓沐，叫沐实。
    他家的先祖算是最早来桃林镇的几户人家之一。因此，他家的桃林面积大小。在镇子中算是能排到前十的。
    是少说有一百亩的。
    而当初蔡老四十几户农户要走……
    于是他们手下的桃林便都低价卖给了沐实。这样一来沐实手底下便有了几百亩的桃林。
    根据沐实所说，一伙十几人的流民来到他家的桃林却是折下桃枝烧火取暖。
    这他哪儿能坐视不管？
    关键是这类事情，已然不是第一次发生。
    而今天有人折断几根桃枝，明天有人折走棵小树苗。
    那待冬日过去，他桃林还怎么生花结果？
    “我算是看出来了！那蔡老四看着老实，实际是个精明的！那么多桃林卖了去南方，却是把这个烂摊子给了我！”
    沐实无奈说道。
    他来找张晨实际也是来寻个法子的。
    流民他可以赶走一批，可还会有第二批、第三批过来……
    那之后怎么办？
    张晨听在耳中，却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个好办法。
    而将那伙流民赶走。
    李月白再跟着张晨回来，年夜饭已然是凉了。
    虽说饭菜后来被张武妻子拿去热了再吃。
    可到底……
    李月白已然无了再吃的兴致。
    而新年之后。
    没有任何意外的。
    又有十几户人家走了。
    似乎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桃源镇便开始留不住人了。
    每天都会有人从这里搬走。
    于是，一直到来年四月。
    镇子上，已然只剩下一半的人口。
    镇子便更显得冷清。
    更多人无了酿酒的心思。或者说如今的生活，实在让他们没有心思去酿酒。
    前方又传来战事消息。
    战线再退百里。
    现在，战线离桃源镇更近了。有时大半夜猛然轰鸣作响、远处天边一片白亮，却是战线上的炼气士们在斗法。
    惊的镇子上众人提心吊胆、再无睡意。
    他们是生怕那些个炼气士一不小心手上力道重了些，把施展出的手段扔到镇子这边，把镇子给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