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命运交汇的两人还不知道自己正在靠近历史的拐点,当然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任何人的任何一次邂逅,都是必定发生的巧合。
对于面对着博物馆大厅幕墙的瓦西里来说,现在的心境应当是昂扬向上的,毕竟再也没有比亲眼见到四十年后的未来更值得高兴了。
他在这些年也不算毫无建树,在度过了六十岁生日、发现自己短期内都死不了后,他便再一次萌生了穿过森林、去大陆的另一端的想法。
如果算上准备行李和与家人告别的时间的话,这段旅程总共花费了两年时间,但如果不去计算准备工作的时间,他在这两年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在招待所里度过的——实际上他在刚走出森林的时候,就被边防巡逻的无人机逮住了。
他时至今日仍然记得,当时有十几个与他共乘一机的“偷渡者”,那些人大多衣衫褴褛,说着奇怪的、如同吼叫的语言,并且随时试图激起一次愚蠢的暴乱。好在他们最终也没有完成越狱的壮举,机舱里精准且无情的非致命子弹让他们吃尽了苦头。人群的混乱与瓦西里无关,那些隐藏的枪口自然没有指向他。
招待所的生活不算太差,至少没有像聚居地里的监狱那样剥夺他的人身自由,这里每天都会提供一日三餐和足够的休息娱乐时间,所需要的除开几个小时的义务劳动以外,也就是不到半小时的虚拟空间扫盲课程。
作为一个少见的、受过良好教育的“难民”,瓦西里对在那里生活的日子还是很怀念的,就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那样,每天都过得充实且无忧无虑。
他在习惯这一切后,发觉自己应该是被招待所里的管理者们误会了,那些人每天处理的非法入境事件堪称海量,所以将他这个“文明人”与野人们混为一谈也不算什么偶发状况,毕竟哪怕是精神病人,在他们安静的时候,看着也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他保持着一贯的冷静和细致,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给那些忙碌的人添麻烦。
可能是表现过于优秀,他在冬季的某天工作结束后,就被一个看起来像是长官的人带去了办公室,随后在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的祝贺声中,领到了一张象征着共同体c级公民身份的小卡片。
瓦西里知道这种将个人信息集成在芯片中的技术,他原本就是有自己的护照的,只是“那”之后,护照的版本一直没有机会更新,他不确定自己的信息是否还记录在服务器中,也许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聚落老爷们看来,他很早就已经编入死亡名单了吧?
当然,最重要的是,在他们那里,出远门最好不要携带身份证明。不同的聚居地对护照的看法是不同的,任何一个旅行者都不能确保下一站的管理者能对那两张纸保持起码的尊敬。当你自诩为文明人时,那些人会探究你的出身、外貌、财富、地位、思想乃至灵魂,但当你只是一个难民时,你在他们眼里就只是一个可能的累赘,或者是免费的劳动力而已。所以为了避免麻烦,没有身份的难民反而才是最安全的身份,哪怕你有,你也得装出一副没有的样子。
不过重新回归文明仍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只是他最开始对卡片上的级别有些许成见。在他看来,这或许是一种新型的分级制度,这种制度会人为地把人民分割开来,由此产生显而易见的阶级和剥削,即便是在他的家乡,也没有如此开历史倒车的行为。
他因此变得更加谨慎,也因此对共同体这样的“帝国”而感到好奇。
这样的“国家”何以存在?
这样的“民族”何以适应压迫?
这里的人们为何面带笑容?
这里为何没有发生自己所学的历史中所发生的事?
瓦西里觉得自己应该更加务实一些,比起脱离实际的猜测,融入他们才能最大程度地搞清楚这里的现状。所以他最后决定将这里作为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