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去爬山确实不是什么好决定,但这已经是李文嘉能想到的,最好的散心办法了。
这个办法由来已久。在以前,每当老马被工作困扰的时候,青海都会带着他,去登高望远。而且就在青海牺牲的前一天,他们三个还攀上高楼,远远地看了一眼,那片冰结的湖面。之后,青海的身影,仿佛是烙印在老马脑子里了,他每次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静悄悄地看向某个地方。
李文嘉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他不想揭穿而已。有时候他会和那个身影重合,这会让老马的认知陷入混乱。
李文嘉的夜视能力不太行,虽然他带了战术手电,但在这个地方,他不能使用任何光源。他只能尽可能地擦亮眼睛,然后走在老马前面,好给他踩实蓬松的积雪。
这里已经离那条弧线很近了,任何光源都有可能把无人机吸引过来。两个人形物体的红外辐射可能不算多,但本质上还是一种冒险行为,至少,在他们登上山顶的时候,最好能找到个,可以遮住他们身体的地方。
老马跟在后面,既没有出声让李文嘉减慢速度,也没有半途停下休息。他就只是慢慢地跟着,沿着前人留下的小路,慢慢的、坚决的走着。
在这一刻,他不需要去思考。只要沿着前人的经验走就好了,哪怕道路崎岖不平,哪怕道路蜿蜒曲折,他都无所畏惧,甚至还能比前人走得更好。
李文嘉在山顶上找到一棵蘑菇,它的伞盖刚好可以罩住两人,所以他便停在了那里。
这里的积雪不像下方的平地,而是在风吹日晒下,反复冻融,逐渐变成了一种蓬松的雪冰状态。它们看起来像是雪片,但其实是有一定的强度的,单纯用手挖,是一定挖不开的。
李文嘉用提前携带的折叠工兵铲,在山顶上挖了好一阵,在蘑菇下面挖了个临时掩体。他把那些板结在一起的积雪,堆在四周,用工兵铲拍击成型,围着这个坑,建造了一圈半人高的梯形挡风坝。
他在完工之后,又把铲子插在掩体里的雪壁上,在上面掏出一个凹陷,当做存放杂物的储存柜,随后将身上的零碎,都放到那里面。
这些工作本身没有花太多力气,单纯只是耗时间而已。但后面那人的速度确实太慢了点,当李文嘉收拾完这里后,又等了十几分钟,老马的身形才一晃一晃地爬上山顶。
这家伙走到了小路的终点,被四周杂乱的脚印迷惑了双眼。他呆立在山顶上,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喂!在这儿!”李文嘉探出半个脑袋,朝着黑暗里的人影招呼道。
那人好像听到了声音,在黑夜里仔细辨别了一下方向,这才朝着李文嘉的方向走来。
他在坑顶站住脚,朝下看了一眼,雪坑里的黑暗让他犹豫着,他不知道下方的高差到底有多少。直到他再次听到熟悉的声音,他才蹲下身,小心地扶住地上的积雪,随后用脚往下探去。
下面没有想象的那么深,事实上,在他刚把脚伸下去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抓到了自己腿上。
李文嘉见人已经到了,便用一张伪装网,将整个掩体罩住。随后从那个凹陷的地方,找出一个巴掌大的半导体照明灯,随意的插在坑壁上并点亮。
光明立即驱散了黑暗,将掩体里的周遭事物全部照亮。
老马眯着眼睛,在坑底找了张用压实的积雪做的条凳,喘了几口气,又立刻被剧烈的咳嗽呛住喉咙。他忍受着防护服内部的污浊空气,在身上摸索了好一阵,但始终没能找到那两个圆圆的东西。
一只手伸到他眼前,上面摆着两个滤罐。
“你好久没换了吧?还好这边的核污染不太强。”李文嘉关切地询问道。
老马接过滤罐,用尽全身力气,把滤罐上的拉环扯下来,随后仔细地装到自己头盔上。他靠在身后的坑壁上,缓了好久,才对着李文嘉道了声谢。
李文嘉见这人没事了,转身走到另一边,将伪装网挪开一条缝,站直身体,把半个脑袋露在外面,随后便不动弹了。
老马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学着他的样子,用一些积雪把自己垫高,随后看向同样的地方。
那就是远方、远征队的目的地、蜀川都市圈。
只不过在黑夜笼罩下,除了一些不小心遗漏的光线,他们什么也看不清。远处漆黑的群山间,偶尔有几道光柱,扫射到云层上。
他们眺望了一会儿,李文嘉好像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去,将那个照明灯关闭。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眼睛好像重新适应了黑暗。扩散的瞳孔,逐渐能够分清远处的景物了。事实证明,只有站在黑暗里的人,才能看到真正的光明。
距离他们最近的地方,是一道由光点构成的帷幕。
半空中悬浮的无人机,就像夏日草丛里的萤火虫,微弱的信号灯和探照灯,在漆黑的大地上闪烁着。光点在黑暗中移动着,产生了一种立体的感觉。它们的移动看起来很复杂,但其实是有一定的规律。
它们,或者说那些无人机,在战前的那些不了解军事的人们心中,有一个响亮的名字——“飞廉”。就和其他的尖端武器装备一样,这个名字取材于山海经。在传说中,那种神兽擅长飞行,还会捕食小虫和弱小的野兽,乍看上去好像就是某种益兽。
然而事实上,那种神兽异常残暴,几乎所有的虫子,都在它的食谱上。在这一点上,它确实和无人机很类似。
当然,那些“飞廉”实际上不叫这个名字,它们也不都是一样的,它们是一个群体,每种无人机都有各自的型号。它们通常也不会以单一的型号,去执行某些任务。每一种型号都有不同的针对对象,而猎杀者则会统筹那些不同的型号,最大可能的,去发挥它们应有的作用。
在战前,在那些顶级研究者眼中,这样的无人机群,几乎是一种完美的工具。事实也确实如此,祖国利用这项技术,把绝大部分的战争,都阻拦在了国门之外。
它们就像是幻想中的护盾,那时候的绝大部分攻击,都无法穿透它的厚重防线。人们或许可以制造数米厚的均质装甲,但相比于它们的,通常得有十几公里的,防御纵深,那真是天差地别。
而现在,国家安全的守护神,变成了远征队的天堑。
两人静悄悄地站立了很久,试图找到远处的每一丝漏洞。远处就像是折叠了数百次的筛网,每一层看起来都有着巨大的空隙,但整体上其实是密不透风的。
“你在看什么?”李文嘉听到了身旁的沙哑嗓音。
“我没在看什么,我只是在等待。等一个契机。”
“哪有什么机会?又不是在玩过马路。那些程序绝对不会给你留通道,只会给你制造一个个陷阱。我看呐,除非是天神下凡,把飞廉全收到葫芦里去,你才能跑到对面去。”
“天神下凡?嗯。。。。。。某种意义上确实很像。”李文嘉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下,“我在等日出。你看天气预报了吗?后方说的,他们一天前观测到天气短暂放晴。如果我没算错的话,那个云层空洞,会在明天早晨途经我们这里。”
“日出?咳咳。。。。。。”老马咳嗽了一下,他被李文嘉的跳脱思维搞迷糊了。
“我听说看日出,可以舒缓心理压力。你看我连摄像机都带来了。”
老马转头看向李文嘉,他发现李文嘉脑袋的右边,还摆着一个抽纸盒子大小的方形物体。那个难道就是摄像机?他还真的没见过这玩意儿。
老马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压力需要缓解,他只觉得李文嘉在浪费时间,所以他反问道:“为什么要看日出,那有什么意义?”
现在距离早晨还有好几个小时,有那等日出的功夫,他还不如回去睡一觉。毕竟在大部分时候,所谓的精神压力,只是缺乏休息而已。
“那你说说,什么事情才叫有意义?保家卫国?除暴安民?可那些事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做出来的,它们都存在着一个过程。我知道你想到那边去,但你现在做的事情,真的有意义吗?”李文嘉的语气很平和,他一点都不像是引发争吵。
老马回想了一下这些天发生的事,这一点上,确实和小李说的一样。他试图争辩,但马上就被自己想说的话,堵住了嘴。
他只得后退两步,坐到那个长凳上,轻声说道:“我眯一会儿,天亮了喊我。”
李文嘉没有回应他,他宛如一个雕塑,站在原处。他所在的山顶,虽然海拔不算高,但这里的视线没有被群山阻隔。越过那片光幕,他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那里的战争好像已经停歇了。平原上稀稀拉拉的散布着一些光点,不用怀疑,那些光点就是文明存在的痕迹。那些痕迹的分布不太均匀,某些区域亮如白昼,而另一些区域却是一片漆黑。
那里已经与后方失联了几个月,说起来时间还不算长,但那里的变化已经非常明显。李文嘉不知道那里现在怎么样了,但那里肯定和后方的情况完全不同。
如果现状持续下去,也许再过十几年,不,也许几年,甚至几个月后,两个地方的人们变成了两种不同的生物,也是可能的。
如果那种情况真的发生,当远征队终于突破阻拦,抵达那里的时候。
那该叫一个什么事?难不成是第五类接触?
李文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打算在这辈子遇到任何一个外星人。
他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流。
他发现现在起风了,有一股来自东方的气流,正缓慢地吹拂在他的头顶上。那股气流的温度更高一些,但总体还是比较冷的,微风加速了周围的热交换,带走了他脑袋上的热量。
李文嘉在自己被冻僵前,缩回了脑袋。
掩体内黑暗无光,但这带来了另类的安全感。李文嘉没有再次开灯,而是摸着坑壁,慢慢挪到了老马的身旁。他也坐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外界的风声越来越大。气流冲击在掩体四周的挡风坝上,将那块伪装网刮出了啪啦啪啦的声响。
李文嘉感觉有些冷,将身上的毛皮大衣紧了紧。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天空的亮度高了几分。
难道是天亮了?
他回过神,发现周围还是老样子。他怀着期待的心情,重新探出脑袋。
一抹辉光照进他的眼睛,那是夜幕上的群星。
大气的热交换带动了空气的流动,某个千里之外的暖气团,将盘踞在此处的冷空气推走了。它不只是带来了暴风雪,也带来了数月未见的晴空。
被云层遮挡的夜空终于再次显现,数亿年前的光束,重新抵达了这颗星球的地面。大气层的扰动,在天空中形成了某种类似透镜的结构,使得那些光束被不断地聚束和扩散,看起来就像是在眨眼睛。
一条银色的河流,横跨了东西两方。在西边的某处,这条河里仿佛是被黑暗拦腰截断。这条河流有着明显的结构,越是往南越是密集。
李文嘉揉了揉眼睛,他有些不可置信。
那些都是反光材料,在核战的末期,某个反人类的国家将它们播撒在轨道上。
它们本来是某种航天器的材料,如果战争没有发生,它们应该会被发射到太阳的近轨道。
那是一项由m国牵头的全球合作计划,已经持续了好几年。如果战争没有发生,除了z国和e国的其他国家,说不定也能享受到廉价的能源福利。
可惜没有如果。
天空上又有一个星星闪烁了一下,一道光束从天上直直地坠落下来。那道光束蕴含着惊人的能量,硬抗着厚重的大气层,朝着地面上的某个目标激射而去。
李文嘉看到远处的地面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