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保定感觉自己刚刚承受的十几秒钟的刺激,比他上半辈子加起来的还要多。直到运载车停稳,他的两条腿还在不停的发抖,他差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了。
虽然他比较喜欢刺激的事,但他并不会喜欢这种无法控制的事故,而且又有哪个人会真的喜欢世界末日呢?
后车厢的几人好像缓过来了,这些学徒被刚刚的加速度甩地到处都是,现在正横七竖八的躺在车厢里哀嚎,显然是伤得不轻。其中一个伤势最轻的捂着自己的脑袋,一股鲜血正顺着他的指缝淌下来。
陈保定没有去管后面的那些人,他的车里是准备了一些急救物品,但他不打算把它们分享给这些和他关系不大的人。对他来说,这些人一波一波的就像韭菜,而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车后厢的吵闹声实在令人生厌,他将连通小门一关,听不见就是不知道。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回到c区,等到了上层,这些学徒自然会找到获救的办法,而留在这里只是徒增伤痛而已。
他休息了一会儿,等到他感觉自己恢复了对身体的控制后,再一次启动了运载车。这一次他学乖了,他仔细地检查了自己的安全带,确保自己被牢牢地固定在座椅上。
找到回去的路并不容易,保险起见,他选择了一条还算新鲜的隧道。这个矿区的大部分隧道都年久失修,特别是升降机安装完毕后,其他的隧道几乎是无人问津了。
这条新鲜的隧道被包含在b1区内,就在他所在的b2区隔壁,他不知道冒顶灾害的影响范围有多大,但附近还算安全的隧道也就这条了。
这条隧道的最近一次维护,是在五年前。据说在那次维护中,封堵了不少隧道里的岔路。陈保定自然是不可能记住那么多信息,事实上,他已经快三年没有来到b区了。在地底下当吸血虫的生活太过安逸,以至于他快忘记矿井这份工作的危险程度了。
他将车速维持在一个安全的水平线上,这样的车速可以让他比较容易观察隧道的状况,同时他们的速度也不会太慢。
这条隧道其实还是很不错的,墙壁上既没有发生渗水也没有比较大的裂缝,光线也不错,那些五年前修复的壁灯还在正常工作着——只有一小部分熄灭了。
被车灯照亮的一些墙壁生长着霉斑,另一些地方的墙皮已经脱落了。重复不断的外景让人昏昏欲睡,特别是在经历过强烈的刺激之后。
在他七拐八绕地走了不少冤枉路后,他终于来到了一台老式升降机前。他打着哈欠从运载车上爬下来,随后点亮了一个大功率的手电筒,仔细检查着升降机的控制台。
控制台上已经洒落了一层灰尘,显然是很久没人来过了。陈保定用手将灰尘扫开,随后点到了触摸屏上。
下一瞬间,升降机四周的灯光亮了起来,把他照的眯了眯眼睛。
这个不念旧的家伙此时也由衷地赞叹了一句:“老式的机器,可靠性就是高啊!”
从控制台的系统自检来看,这台生产日期是二十年前的旧型号升降机状态还不错,不仅仍然通着电,还可以直通上一层或者下一层的某个地方。
其实系统自检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陈保定不想再节外生枝了。实际上在他看到这台升降机后,他就已经决定要从这里回去了。待在这个不熟悉的地方,他感觉自己的幽闭恐惧症都快犯了。
他快步走回运载车,随后把车开到升降平台上,运载车的重量将这台升降机压得咯吱作响,但坐在车里的陈保定根本没注意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理论上,长期不用的机械结构在重新启用时,产生一些摩擦音是很正常的,但那必须是在试验的过程中。
急于求成的陈保定显然是跳过了试验的步骤,对他来说,哪怕这台机器在用过之后会报废掉,它也算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切都很顺利,升降平台的启动流程也一丝不苟的完成了,除了陈保定没有听到提示音以外。当然,有一些损坏是可以接受的,毕竟那些喇叭一直都是最容易坏的部分。
平台上的电机运转速度越来越快,随后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后,升降平台缓慢抬升起来。坐在车里的陈保定没有注意到,在那股摩擦声之后,平台四角处的制动器从原本的地方脱落了下来,随后无声地掉进了下方的深井中。
随着电机的运转,平台上有不少锈蚀严重的结构被振动破坏,裂纹逐渐蔓延。崩溃进程悄然发生,但基础之上的人们视而不见。
“轰~”
沉闷的爆炸宛如一声惊雷,敲击在俞磊心口。他疲惫的心脏再一次爆发了惊人的生命力,缺氧的血液涌入他的四肢,受到刺激的神经控制着他的肌肉,榨取着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量,使他重新从地面上爬起来。
这已经是他的第三次幻听了,每一次的幻觉都更加严重。
他原以为自己可以带领组员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隧道,但他没料到,背叛来的如此之快。他没想到最后的赢家竟然是老好人,老吴用自己私藏的物资收买了另外两人,最后趁他不注意,带着所有的物资钻进了另一条隧道。
若不是他也藏了一些物资,他大概早就因窒息而死了吧?
希望那三个家伙不得好死!老周恨恨的想道。
其实b5区的低氧段隧道并不很长,只不过它连通着a区,在那里工作的无人采掘设备总是会产生很多废气,其中一些较轻的气体就会顺着隧道往上飘,最后挤占掉氧气的空间。
这条路线自然是秦乐琢磨出来的,俞磊带着他们出发不到半个小时,就看到了秦乐留下的记号——用白色粉末标记的箭头。然而队伍里的其他人并不信任这些标记,矛盾大概就是从那时候产生的吧。
俞磊攀着岩壁,将自己扶起来,就这点动作,便让他喘起了粗气。隧道里的氧含量太低了,若不是他打了基因稳定剂,一定会在这样的环境下晕过去。
他继续向前爬行起来,用触觉感受着这里的温度和湿度——视觉和听觉都不管用。外骨骼早就没电了,他只回收了上面的呼吸面罩。
他感觉前方的洞口散发着光芒,正不停地诱使着他继续前进。
在幻觉中,他看到前方是他的家门,他正走在回家的小路上。青石板铺成的小路,那些缝隙间长满了青绿色的苔藓和杂草。阳光是如此明媚,使得他感觉一阵恍惚,他的身体被晒得暖洋洋的,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空气清新起来,略带潮湿的空气有一股泥土的腥味。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累了。反正家就在那里,不如停下来休息一会儿。
休息一会儿。。。。。。
休息个屁!
小锡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只是一个撒尿的功夫,那辆运载车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我”还没上车呐!
这个幸运的倒霉蛋错过了那辆通往地狱的运载车,所以现在只得自己走回去了。他已经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他就是随便挑了个方向走的,只要一直往前走,道路就会不断得向前延伸,他觉得自己的出口就在前方,所以他一刻不停的走着。
没有什么迷宫是真正能把人迷住的,小锡的方法很简单,顺着墙壁的一侧一路向前,用这个方法总会找到出口,只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他的运气相当好,一路上总能找到应急避难点,里面的物资虽然不算多,但他只有一个人,足够他走上很长时间了。
他所需要抗争的,也仅仅只是这段孤独的旅程本身。不过这家伙确实是个幸运儿,他在出工前,往背包里塞上了自己的终端机,终端机里有不少电子书可以看,而且在这里停电之前,他大概是看不完了。
当然,他的运气真的很好,他迎头撞上了李想。
“你是哪个?”李想将倒在地上的小锡扶起来,他现在有些吃不准下面发生的情况了。
“我师傅是马四,我是上个月来这里实习的。”小锡回答道。
“哦哦,是你啊!你从哪里过来的?”李想回忆了一下,确实有这个人物。
“我从机房门口那里过来的。二区的隧道塌了。对了,这里是哪里?”小锡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的发现。
李想:“你怎么走到这里来了?这里是四区啊!等等,你说二区塌了?”
小锡点点头,顺手从背包里掏出一袋应急干粮,递给李想:“你要吃吗?”
李想没有接话,他思考了一下。他发现现在的情况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能力范围,按照守则上的说法,他应该立即带着这里的人从矿井里撤离,并且上报现在的最新情况。
当然,上报这次事故的话,他的事业多半也就到头了。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光是调查取证都得好几年。
他摇了摇头,没办法,实在是活着太难了。
李想拽住小锡的手,对他说道:“别吃了,我们现在就上去!你跟紧点!”
他原本的计划是直接去五区看看那些失联好几天的家伙,但他的计划还没实施,就遇上了那个大问题——那条隧道漆黑一片。他联系过张林海,但他的回复却是“一切正常”。
这是哪门子的正常?
现在好了,点名之后发现c区里能联系上的,只剩下王、张和自己三人了,其他的十八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那两个共轭兄弟自然是不可能来找人的,因为他们对这里工人的生命安全根本不在乎。他们只在乎自己的利益,既然下个月他们就能调走了,而生产任务也基本完成,那还有什么需要管的呢?
他们甚至在劝自己也不要去管这件事,他们说那些人只是咎由自取,等上去以后就把锅推掉,他们死了最好,没死也有充足的证据来翻盘。
李想从没那么生气过。不过他没有第一时间就翻脸,毕竟张林海是他的上级。在这个危险的矿场里,他就相当于一个土皇帝。既然皇帝都不急,那作为手下,急也没用。
他只能感慨世道不公,随后尽己所能地救下几个人。
“穷则独善其身。”李想自然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事实上,真正能做到后半句话的人寥寥无几,绝大部分人别说兼济天下了,发达以后不捣乱都算是好人了。
他已经不打算再深入地下了,能够救下一个年轻人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这个叫做“小锡”的学徒工还是挺健谈的,他们一路上都在聊外界的局势。
他说外界从两个月前就有了很大变化,某些人物好像忘记了先辈的信仰,他们开始数典忘祖地公开的大放厥词,但是这里的官府却无动于衷,甚至是沆瀣一气。
那些“新闻”对这个当了三个多月穴居人的李想来说,不可谓不震撼。如果“小锡”所言不虚的话,外界多半已经在分裂的边缘了。
当然,也许只是这个年轻人的世界观太过片面,容易被有心人利用。很多的“分裂”并不是事实上的分裂,而是大家以为的“分裂”。一些人总是会用各种手段,制造各种各样的矛盾,分化那些本该团结的人们。
他们的目的很难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被分化的人们的利益一定会遭到损害。
回去的路上,李想不得不开始思考未来。战后的世界已经不存在外部敌人了,那些试图制造分裂的人只会是自己人!到底是什么人可以在分裂中获益,而什么人会在分裂中被针对?
他不敢想象地面上的人们会变成什么样,也许只是一场迎接新时代的阵痛,也许是各种思潮引起的争论,也许。。。。。。是一场战争。
他们加快了脚步,如果是战争的话,他们必须收集足够的信息,然后尽可能地远离这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