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钱多告别依依不舍的双亲，毅然决然踏上了前往边关的路途。
    与此同时，九原郡郊外，烈士墓园处。
    密密麻麻的白色墓碑矗立着，代表无数大秦英魂在此安息。
    最前方摆放着一块巨大的黑色石碑，上面用金字雕刻了一个烈士的姓名。
    为了表示尊重与重视，蒙恬率众位将领亲自主持了这场授勋仪式。
    所有战死士兵的家属们，以及伤残士兵齐聚于此，无一缺席。
    除此之外，还有九原郡的百姓们自发前来祭奠。
    边关苦寒，民风彪悍，百姓们性子豪爽，骨子里流淌着坚贞不屈的血性。
    对于保家卫国的将士们，他们是发自内心的尊重、敬佩、感激。
    蒙恬站在一处高台上，环视着众人，神情肃穆，语气沉重。
    “阴山一战，我们大败了匈奴，获得了永久的安宁。”
    “却也牺牲了无数大秦的好儿郎。”
    “他们或许是谁的孩儿、谁的丈夫、谁的阿父、谁的袍泽......”
    说到此处，不少家属压抑不住心底的悲伤，低头小声啜泣着。
    而此时，乌云遍布的天穹下起了绵绵细雨，冰凉的雨水一滴滴砸在人们脸上，随泪水一起滚落。
    触景伤情情更伤。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悲伤，陵园上空笼罩着挥不去的阴霾。
    蒙恬面容依旧庄重，炯炯虎目中却滑过一抹悲伤，转瞬即逝。
    眼角一丝晶莹的濡湿，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渐渐地，园中氛围愈发沉重哀伤，每个人低垂着头，心情低落，眼角泛泪。
    蒙恬深吸一口气，声音慷慨激昂、振奋人心，顷刻间打破了死寂的局面。
    “但是，帝国没有忘记他们的付出、他们的功劳、他们的牺牲......”
    “今日，本将军在此为所有伤亡士兵颁发烈士勋章，以此表彰他们的英勇和忠心。”
    “若是战亡者，请家属代为受勋。”
    “第一位，士兵图迁。”
    一位中年妇人从人群中走出，神情哀伤，跌跌撞撞地走上台。
    她背上还背着一个襁褓小儿，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满是懵懂，尚且不知道何为生离死别。
    他只知道，跟他玩骑大马的阿父好久、好久没回来了。
    蒙恬不忍地撇开视线，将一枚勋章和一个钱袋放在妇人掌心，轻声安慰。
    “节哀。”
    妇人久久注视着金灿灿的勋章，眼眶瞬间通红，泪水汹涌而出。
    她知道，这枚沉甸甸的勋章是她丈夫用命换来的。
    只是有些太沉了......
    沉得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托不住......
    连绵的阴雨不曾停歇，混合着泪水浸湿了人们的衣襟。
    家属们一个接一个地上台受勋。
    其中有垂垂老矣的耄耋老者，有面色凄苦的瘦弱妇人，有明晓事理的总角小儿......
    他们摩挲着勋章正面的“秦”字，蓦然，溢满悲伤的内心多了些许抚慰。
    细密的阴雨渐小，天空中阴沉的乌云开始消散，明亮的天光透过层层缝隙，一束束倾泻。
    一个时辰后，授勋仪式结束。
    蒙恬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眼神坚定无比，声音庄严而肃穆，久久回荡在烈士陵园中。
    “陛下与皇后娘娘让我转告诸位......”
    “大秦不会忘记任何一个为它流过血的将士。”
    “他们的肉体虽已消亡，但灵魂永存。”
    众人心神俱震，胸腔中涌动着难以言表的情绪，滚烫的泪水从眼眶中淌下。
    儿啊！
    郎君啊！
    阿父啊！
    大秦没有忘记你！
    一滴滴咸涩的泪珠砸在土地上，不再如之前一样悲伤、痛苦、绝望，而是饱含感动、欣慰、释然。
    就在此刻，雨声停止，天空中乌云尽消，无数天光乍破，似飞流瀑布般倾泻。
    光线照在金色勋章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无数金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金色海洋。
    妇人背上的襁褓小儿指着亮闪闪的勋章，兴奋地咿咿呀呀，咯咯直笑。
    童声天真无邪，清脆的笑声如银铃，驱散了陵园上空的最后一丝阴霾。
    昭示着新生。
    代表着希望。
    一场绵绵春雨过去，边关草原上的绿意愈发盎然。
    牛羊马匹成群结队，悠哉悠哉啃食着嫩芽草叶，偶有微风拂过，漾开一圈圈绿波。
    眺望着这生机勃勃的春景，钱多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一路上的风尘仆仆悄然被洗涤干净。
    此处，便是日后自己朝乾夕惕之地了。
    只是边关终究不如都城气候宜人，刺骨寒意让他不禁放下车帘，又拢了拢轻薄的衣衫。
    “哒哒”的马蹄声再次响起，车驾沿着宽敞平坦的直道，向城门口驶去。
    钱多抵达九原郡后，第一件事便是拜见蒙恬将军。
    他处事圆滑，知晓武将性子直爽，于是也没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了主题。
    “将军，我观烈士家属多为妇孺，适宜开办羊毛厂。”
    “至于伤残士兵，纪律严明，忠心为国，入军粮厂再适合不过了。”
    蒙恬打量着其貌不扬的小胖子，不由得刮目相看，他爽朗开口。
    “钱大人考虑周全，便依你所言。”
    “本将军会命人全力配合你。”
    “唯一一点，你须得善待他们。”
    钱多脸色倏然严肃，他拱拱手，郑重立下保证。
    “那是自然，他们为大秦马革裹尸，我岂敢怠慢半分？”
    半个月后，官府招工处。
    熙熙攘攘的百姓们挤来挤去，围得水泄不通。
    钱多眉头一皱，示意士兵们维持秩序，同时高声宣布。
    “羊毛厂与军粮厂只招收烈士及烈士家属，无关人士莫要掺和。”
    话罢，百姓们悻悻退到一边，羡慕地看着烈士及家属们一个个报名。
    他们中有的是两鬓苍白的老者，有的是中年妇人，有的是十多岁的少年，还有的是缺胳膊少腿的汉子......
    明明他们大都不如成年壮劳力，可只要拿出金色勋章，钱多便通通来者不拒。
    一个少了右臂的汉子盯着纸上自己的名字，激动到红了眼眶。
    他一个劲地弯腰道谢。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钱多连忙扶起他，温声劝慰。
    “不必言谢，这本就是你应得的。”
    “何况，你是凭自己本事吃饭，无人可置喙。”
    独臂男子一愣，压在心头的大石忽地一空，灰暗颓败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是啊，他靠自己本事吃饭。
    他不是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