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青山皆草木,兵燹袭焚燃焦骨。
青锋剑断匈奴首,钩镰枪乱马嘶声。
从濒临绝境到守城破敌,她花了九天的时间;从被动防守到收复失地,她花了三年的时间。
她在北塞的作为传回皇城,影响力已经到了上面都不得不重视的程度。终于一纸诏书唤她入京,上面的宣召署名写的就是“祝子弈”。
“祝公子,请吧。”满面褶皱的老太监夹着嗓子稍一欠身,对于她这个如今无官无职的罪臣之子,态度倒还算得上客气。
“有劳公公。”她踏上马车,回眸看了眼前来送别的百姓…还有目露忧愁的季钟帆。
『宿主大大,季大叔好像很不放心的模样。』豹豹凑近了她的耳边小声开口。
“他当然不放心。我要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祝影学着它的模样,凑近豹豹猫的小毛耳朵轻声嘀咕:
“你季伯只是看起来不灵光,能和我父亲一起共事的人,又怎么会愚笨?”
太后的懿旨是三天前到的,给了三天收拾行装与人道别的时间。
祝影屡次推脱了边城百姓们强塞的瓜果物什,回到家一开院门,门口又是黑压压的一堆。
她轻叹了口气,实在没力气去搬挪这些,就把怀里还在呼呼大睡的豹豹猫放到地上,毫不心虚地开始压榨起小豹咪了。
“回来了啊。”刚一开门,正厅里的桌案前就屈膝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身影,在她袖箭将发时点亮了灯火。
“季伯。”祝影转身关上门,也跟着坐在了面前:“怎的深夜来访?”
“娃儿啊,你是叔见过顶顶聪明的孩子,比你爹还聪明一百、不,一千倍。”
季钟帆有些复杂地看了眼面前长势愈发喜人的后生,在其面上看到了和那位忠良将军迥然不同的风采:
“我知你是要回去…只是希望,莫要祸及百姓。”
“我自然知晓的。”那词汇太敏感,恐隔墙有耳而被刻意省略,祝影还是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既已经历过分离之苦,又怎么会忍心让天下更多无辜的家庭遭受同样的境遇。”
得到确定的回复,季钟帆这才算是放了心。和祝影又从长辈的角度叮嘱关切了几句,眼见着夜色愈深才起身告辞。
也是他站起身离开时祝影才看清楚,男人的腰间别了一把崭新的匕首。
她方才的对话中但凡有什么大兴兵戈、拉天下百姓一起下水的想法,现在只怕就要血溅画屏了。
季伯是个好长辈,但首先他是个将军。一个怜悯百姓而痛恨战争的好将军。
如今坐在赶往皇城的马车里,豹豹猫在和她复述这些年皇城的局势变化,以及剧情进展。
早在一年前,位面的主线剧情就已经步入了尾声。
无非是帝王在爱的感化下放下了对权力的执念,遣散后宫宣布退位后从旁支抱了个孩子接手烂摊子。然后携带大笔钱财游山玩水,去做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仙眷侣去了。
“嗤,为什么那么多旁系血亲,偏偏挑了个四六不懂的小破孩子?”祝影讥讽地扯了扯嘴角:
“还惦记着等哄完真爱再找机会回来掌权当皇帝呢。”
好多小说的结局都不过如此,只是在看不见的结局之外,王子真的和公主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吗?
玩弄权术的家伙最是狼心狗肺的厉害,更何况这还是掌握过至高权力的帝王,在作秀恩爱的同时还不忘留一手,只怕两人的未来已经可以预见了。
当然,有她在,这一手算是落空了。
再就是和她作了赌要顶峰相见的鹤归,这人如今在朝中颇有建树,只是碍于资历没能一路高升,接替了他老爹的职务当了太常寺卿。
这次太后懿旨召她入京,也是有新帝年幼皇权势弱的原因在。
虽说什么外戚宦官专权,但本质上宦官的权力还是来源于皇帝,如今皇权势弱,近一年来外戚一派的活动就大胆多了。
也不枉她这三年在边境拼了命地折腾出一堆动静来吸引注意。再不赶紧出手来抓住自己这把好用的刀,她就要把整个北塞匈奴都赶到最西边了。
车马行程又是两月有余,终于风尘仆仆抵达了皇城。祝影在驿站沐浴更衣休整了一番,就随着老太监一齐入宫面见太后。
“哎呦我的小外侄孙…快来让哀家看看。”
甫一见面,年逾五十却不见老态的雍容妇人就红了眼圈。赶忙免了她的礼,招呼着她坐在身边仔细端详:
“好孩子,受尽了委屈吧?是皇家对不住你,哀家给你撑腰,忠臣之家的污名无端沾了三年,也应当洗清了…”
祝影倒是也想哭,奈何半天憋不出来一点泪意,甚至还有点想笑。
还是隐匿了身形的赛博系统豹豹猫摸出来两块赛博电子洋葱熏了一熏才勉强挤出两滴眼泪来。
“姑母…”
这一场眼泪没白掉,两颗金豆豆堪比是价值千金,一颗换来了平凡冤案洗清污名的结果,一颗换来了天子帝师的身份。
『太后真是个好人呐。』回到驿站的豹豹猫泡在浴桶里游来游去,尾巴一甩溅了祝影一身水。
“坏尾巴,该打。”祝影一面捏着豹豹尾巴拍了拍,一面垂眸继续搓洗豹豹猫:
“好?若是我今日露出一点心存怨怼的苗头,恐怕就再没机会迈出那道宫门了。”
『怎么会…』
“你觉得当时祝家被那样拙劣的手段诬陷,为什么能成功?”祝影轻嗤出声,轻轻搓了搓满是灰土的粉色肉垫:
“将士阵前身浴血,叛敌却是帝王家。”
“作为君主联络外族设计害死赤胆忠心的将军…但凡音讯传出去一点,你猜民心动荡下会不会激起叛乱?”
『所以哪怕这是个烂摊子,外戚一派也不得不放下争权之事,帮着一起收拾打掩护…这是那狗皇帝搞的阳谋?』
“嗯,摁着另一派和自己一起上贼船,在共同的危机当前不得不统一战线。为了维护整个政权的统治,这个罪名扣到祝家头上,就不容它被洗清了。”
“简而言之。在当时太后眼中,作为太后一派的祝家,被放弃了。”祝影洗去豹豹身上的皂角泡泡,拿了棉布揉搓着擦干,讥讽地牵了牵下抿的唇角:
“哦,对了。这在他们的口中来说,叫做——‘必要的牺牲’。”
『唔…那为什么她现在又把宿主大大叫回来平反冤案?』
“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啊。”
小豹子心宽体胖毛还厚,祝影搓得手臂泛酸还是没能擦干。就摆烂地把棉布往旁边一丢,反正系统豹豹猫又不会着凉:
“那位不定时炸弹一样在外游山玩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的先帝,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把这口锅扣到他头上…虽然他本人也却是是罪魁祸首。”
“当然,他们也不敢说是帝王通敌叛国,这一样会激起百姓的愤懑之心。只能说一切都是先帝的昏庸误判导致了忠臣落得那般境地,如今的太后一派可是很好地做了补偿。”
她点了点小豹子的黑黑的鼻子尖尖:
“高大上的帝师身份——是个没实权的空名;辅佐帝王的老师——变相在傀儡小皇帝身边安插眼线…现在看明白了吗?”
『嘶…好多弯弯绕绕啊,豹豹要傻掉了。』小豹子往她的怀里钻了钻,湿答答的大尾巴轻轻环住自家宿主的手臂。
又想起自己身上现在湿漉漉,赶紧从她的身上跳开到一边,免得弄湿自家宿主的衣服惹上风寒:
『那宿主大大只能乖乖听坏人的话嘛?』
“嗯…目前是这样的。”
『目前?那什么时候才能不受制于人?』
“等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祝影摇头晃脑刚夹起嗓子,就被小豹子一爪子摁住嘴巴。
『豹豹和你说正经的呢。』豹豹猫抖了抖蒜瓣毛。
“好吧,好吧。”祝影投降地举起双手:
“等祝家洗清了污名,得到应有的补偿就好。那样我的身份也算是彻底拿到了明面上。”
“不然真要有人追究起“祝子弈”是如何从刑场上活下来,要治个欺君之罪,那我就没戏可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