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渺本来是没想去寻那混不吝杀神的。
    只是他出门要走的时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来到这个游戏后似乎一直忙于练级打怪刷副本，好像从来没有留心过游戏中的风景。
    早在游戏宣发的时候就有宣传，桃花村永不凋谢的桃花林和曲水流觞的天然场地竹溪涧在此间烟火整个风景攻略里也是排的上号的。
    当时在新手村忙着升级一直没注意，出了新手村后也再没回来过，难得回来这一趟，那就去看看好了。
    他才不是想去找某个醉鬼，最好是别遇见。
    远远的就能听见潺潺的流水声响，有晚风迎面拂过，带起一阵竹叶于风中摩挲的沙沙声。倒是让人此刻心中如明月，只余这一片难得的清亮。
    月光正好，风也温柔。成了群的萤虫在沾了露水的茂盛野草间几番留恋，月下的竹林倒也算亮堂，绕开几棵高竹，流水声更近了些。
    “深夜来客…可要来吃盏酒？”有人于夜色阑珊处轻笑出声，好似食人心魄的青狐鬼魅，放轻了语气乘醉相邀。
    从山涧垂落汇入村外桃溪的流水分出了四尺宽的环状支流，蜿蜒着绕了一个大弯，圈出来一块水中的小洲。
    其上的竹子也比寻常更为粗壮些，被那白衣的身影斜斜倚靠着，举起手里的酒盏对他扬了扬。倾洒出的酒水浸湿了衣摆，氤氲出阵阵酒香。
    曲水中放了几个劈开的葫芦瓢，还有就地取材的竹篾。其中的烛火点心之类也随着流水的磕碰摇摇晃晃，让人忧心会不会侧翻倾倒。
    也无所谓什么泥土沾脏衣摆，少年在溪水边抚膝正坐。托着袖子从竹篾上捞起一盏酒水，学着她的模样扬了扬，仰头饮下。
    “噗！咳、咳咳咳…”
    不同于不羡春这个温柔文艺的名字，烈酒入喉如刀割，直呛得不设防的酒客连声咳。
    仓促间似乎听到了来自对面的一声轻笑，又被淅淅沥沥的流水声遮掩过去变得模糊。
    “忘记了小孩子喝不得这么烈的酒。”从对面推过来一只白玉小壶，上面布满了哥窑的裂纹，好像一碰就会碎：
    “尝尝这个，桃花语。没那么灼喉，在那片桃林喝最合适不过了。”
    比之不羡春确实是要更清甜些，没有直冲天灵盖的尖锐酒气，权当饮料来喝也是可以的。
    隔着四尺的流水，两个人一人在岸这边一人在岸那边，就遥遥地举杯示意，就着夜景当下酒菜，一时不察就贪了杯。
    桃花语虽甜，后劲却大，抬手抚面触及皆是一片滚烫，白渺就知道自己已经醉了八分了。
    说来奇怪，人醉了后看东西却清晰了不少，那人月光下的面孔更是格外鲜明入目。含笑的面容比之往常赏心悦目了许多，连眼下的那点泪痣都格外的顺眼可爱。
    抛开狼藉的名声和混不吝的性子，白渺才发现这人居然这么好看。那双眼睛噙着笑意望着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静静地看，就比年份最悠久的烈酒还要醉人了。
    这样想来，桃花村的角色们会这样喜欢她，倒是一点都不意外。
    这样潇洒恣意的人，好像这游戏、不，这世间，好像这世间的万物就没有能拘缚她的存在。这样的人在面前乖觉含笑闲语轻聊，只怕就是铁石的心肠也能被撼动几分，更何况思维情绪高度拟人的机械智能。
    “在想什么？”那人将空了的酒盏随手抛开，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姿势盘膝而坐，手肘放在膝盖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半眯起眼睛端详着他。
    “在…看你。”
    “看我？”那人有些讶然地挑眉，又是一声轻笑荡漾在夜色中：
    “别看我，看景。我这不讨喜的脸有什么好看的。”
    他于是对这番言论不满意起来。或许是觉得这人不应该妄自菲薄，或许是醉昏了头本能地就想唱反调，反正不管出于什么动机，他就这样做了。
    少年被酒意灌了个两腮绯红，胡乱地把衣摆攥成一团提起来，抬脚踏进清凉的溪水中，踉跄着要往小洲上走。
    流水一经涉足就浸透了鞋袜，带着些许凉意的温度冰得他清醒了几分。
    但也没太大的效果，依旧是酒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占了上风。他脚步不停，小心着脚下的滑石，磕磕绊绊地摇晃着往对岸走。
    “哎，当心。”终于是一个踉跄向前扑去，被那人扶着肩膀稳住身形。少年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看眼前的面容也总算开始模糊起来。
    却也不着急起身，反而借着这个动作往她怀里缩了缩。他抬手托住她的面颊，强调似的认真开口：
    “好、是好看的…喜欢、我喜欢。”
    “嗯？”那人似乎被这番动作惊讶到，怔愣了一瞬后又哑然失笑，也抬手学着他的模样，轻轻捏捏他的面颊：
    “喜欢？真有意思…我们才认识多久，打过几次照面，你就敢轻言喜欢？”
    他对此有些不满，就拍开了她的手不让她捏。但思来想去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怎么绞尽脑汁也没想到反驳的话语，就兀自生起气来。
    “你醉了。”祝影倚靠着身后的青竹枝干，抬手戳了戳少年圆鼓鼓的腮帮子，语带温柔地轻声诱哄：
    “下线休息一下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不要。”
    他环着那人腰身的手臂又紧了紧，连尾巴也不甘寂寞地挤进来，在那人腿上缠了好几圈。明明已经困到意识模糊，却还是不住地轻声呢喃着。
    “不要醒来…”
    “为什么呢？”祝影揉了揉少年毛茸茸的猫儿绒耳，又将方才的问题复述了一遍：
    “我们才认识多久？打过几次照面？你又对我心存几分好感？是慕强之心还是男女之情？这些都一知半解的，你就喜欢上了？”
    “或许理清这一知半解的好感会很麻烦…”少年从她怀中抬起头来，那双醉意浸染的眼眸中在月光下难得清明和认真：
    “但如果是网恋的话，已经足够我为你心动了。”
    “呵…网恋？”
    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那双眼睛弯起月牙儿似的漂亮弧度。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抬手摁着他的后颈往自己怀里靠了靠，轻叹了口气：
    “行了，不赶你走，睡吧。”
    “…嗯。”
    对方怀中带着酒香的温度这般温暖，直催得人困意生发。
    他本来还想再说些什么来补充一下自己的告白，不想对方就这样把它当作玩笑话轻轻揭过。最后还是没能抵御这月色下难得的真情流露，渐渐沉入了竹声酒气铸就的温柔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