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时分,穆知意乘上马车离开凤鸣山,来到城中。
马车行至玉湖旁的一间糕点铺,此家糕点香糯可口,就连下雨天也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婢女下车排队买糕点,穆知意独自坐在马车之中,闲来无趣,掀起车帘,望向玉湖景色。
雨点落在湖面上,荡起道道涟漪,岸边的杨柳随风摇曳,天连水,水连天,烟雨朦胧。
柳树下,一位青衫男子撑伞而立,似是在赏景。
穆知意浅浅一笑,放下车帘,暗叹男子的闲情雅致。
一刻钟后。
穆知意再次掀起车帘透气,却见男子还立在原地,竟丝毫未动。
玉湖的景色,有那么好看吗?
穆知意美眸流转,再次望向玉湖,许是下雨的缘故,湖边根本不见人影,显得格外冷清。
唯独这个青衫男子执伞而立,倒是奇怪。
莫非他是遇上了什么糟心事想不开?
穆知意也不好贸然上前,只好暗自留心。
又一刻钟过去,婢女买好糕点乘上马车。
临走前,穆知意掀起车帘,望向湖边,那青衫男子仍立在原地。
穆知意有些放心不下,这男子在湖边站了许久,怕是真遇上了什么糟心事。
每年投身玉湖自尽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了,不是受了气的儿媳,就是连考不中的学子。
单是自己在玉湖边救回来的人,也有两个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如开解一二。
…………
柳洛尘一袭青衫,执伞而立在玉湖边,望着湖面上泛起的层层涟漪,不禁有些惆怅。
妹妹曾说过,前世自己是跳河自尽的。
这次柳明松欲想设计毁了自己的清白,一旦自己与堂嫂之间传出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功名被革,千夫所指,万人唾骂,前世自己落得悲惨下场,或与此事有关。
杀人诛心,柳明松此举实在是可恶。
他向来与人为善,不曾害过旁人,可总是防不胜防。
柳家本是一脉相连,相煎何太急?
长房既然非要把事做绝,就别怪自己不留情面。
他如今快十七岁的年纪,不能总是躲在妹妹的庇护之下,他该长大了。
这时,一股香甜扑鼻。
几块被油纸包好的绿豆酥,赫然呈在自己伞下。
“给你吃。”一道甜软的声音响起。
柳洛尘神情一滞,抬高伞柄,侧头望去,“这是……”
“听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甜食,心情就会好起来。”
一粉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手执一把出水芙蓉图案的油纸伞,亭亭玉立。
伞柄上坠着的粉白流苏,随风摇曳。
她肤白如新剥鲜菱,额前的发丝随风而动,眼底泛着如芙蓉般的明净之色,桃腮带笑,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一阵春风拂过柳洛尘的心间,那双清亮的眸子也跟着柔和了几分。
穆知意手中的绿豆酥又递近了一点,“刚出炉的,尝尝。”
柳洛尘接过绿豆酥,冲少女拱手一礼,“多谢。”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想开一点,雨过之后,总会天晴的。”
穆知意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如冬日里温柔和煦的暖阳,将他心底的阴霾一扫而空。
柳洛尘慌忙别开目光,不敢直视她,“姑娘良言三冬暖,我定谨记,永生难忘,我……我定好好活着。”
柳洛尘这语无伦次的窘迫模样,令穆知意抿唇一笑,两个浅浅的酒窝,更显甜美可人。
“公子不要气馁,你年纪轻轻,就算今年不中,只要潜心读书,待下次秋闱,定能高中!”
穆知意瞧柳洛尘一派清朗俊逸,透着书卷气,还以为是个未中举的秀才,因未考中功名,心灰意冷,一时想不开。
“我?”柳洛尘心生慌乱,欲想解释,“我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还是第一次和别的女子这般近距离说话,一时间变得笨嘴拙舌。
“姑娘!我们该走了!”马车前的婢女唤道。
穆知意应了一声,冲柳洛尘欠身一礼,“告辞。”
柳洛尘望着那道粉色身影远去,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喃喃道:“告辞……”
这时,他才如梦初醒,还不知粉衣少女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姑娘。
还不知何时能再见这位粉衣少女。
只恨自己太笨太傻,连句话都说不囫囵,在鹿鸣宴上能说会道的柳家二郎去哪儿了?
柳洛尘唉声叹气,又悔恨不已,将绿豆酥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执伞离去。
他没有回家,而是绕路去了长房院里。
柳学章也刚散值到家,得知柳洛尘突然前来,连忙命人沏好茶招待。
不知尘哥儿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长房和二房就该多多走动才是。
柳洛尘走进书房,冲柳学章恭敬一礼,“二郎见过大伯。”
“贤侄快坐,快坐。”柳学章扶起柳洛尘,满脸堆笑。
柳洛尘并没有坐下,仍立在厅中,一脸严肃,“大伯,今日二郎前来,是有一事要与大伯商量。”
柳学章瞧柳洛尘这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更加欢喜,尘哥儿肯来找自己商量事情,看来是把自己这个大伯放在眼里了。
“尘哥儿尽管说。”
“其实也不是商量,而是告知。”柳洛尘正襟危坐,那双清亮的眸子中,难得一见的威严,令人不敢小觑。
“此番长房闹出的动静,小侄也有所耳闻。三堂哥欲想毁我清白,害我身败名裂的事,大伯不会不知道吧?”
“呃……”柳学章脸上的笑意褪去半分,“是,不过,这是子虚乌有的事,你三堂哥整天不着调,尘哥儿也知道他那德行,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柳洛尘俊眉微微一挑,冷声道:“若真掀起什么风浪,我还能坐在这里吗?
换句话说,三堂哥如意算盘落空,是多亏了何娘子心善提醒,并非堂哥幡然醒悟。这是非利害,还需我逐一给大伯说明吗?”
柳学章的脸上笑意全无,“不知贤侄此番前来是何意?可是来兴师问罪的?”
柳洛尘也不否认,一字一句道:“小侄今日是特来告知大伯,现下有两个选择,要么长房与二房分家,要么将柳明松逐出族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