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雨璃含泪抖落开战甲,抱在怀中,低声啜泣。
一封信飘然滑落。
她拭去眼泪,拆开信封,淡淡的迦南香扑鼻,这定是容楚留给她的信。
璃儿,我这一生所求甚多
求樽中酒满,求良夜好眠
求一生清澈明朗,鲜衣怒马,踏遍万水千山
求一轮皓月,照得故人不散
明月皎皎,映着你的容颜
我用山水起誓,待平定战乱,风烟俱净,春花夏蝉,秋叶冬雪,与你岁岁年年
此乃容楚一生所愿
柳雨璃眼帘低垂,眼中的光瞬间支离破碎。
她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无力地倚靠在手臂上,嘴唇抿得紧紧的。
沉默许久,终是没忍住。
睫毛一颤,眼泪顺着她的脸颊一滴滴流下,滴在信上,随之散开,无尽蔓延。
“我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你,我还是没能救下你……
有生必有死,有死必有生,为什么死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死的人是我才对。”
…………
次日清晨。
“姑娘!”春樱端着热粥,推开房门,屋中却空无一人,不见柳雨璃的踪影。
“姑娘不见了!”春樱惊呼出声,急急往外跑去。
柳家顿时乱作一团,柳清瑶叹息,“妹妹定是回凉州了,让她去吧,不然她是不会死心的。”
不出所料,天刚亮,一位白衣少女策马出城,一路往西而去。
历经多日,辗转来到凉州城。
凉州城门上悬挂的白幡,比京都更显刺眼,城门脚下是百姓自发摆放的白花花圈,成簇成片。
柳雨璃翻身下马,穿过城门,径直往西凉王府走去。
一路走来,她心存幻想,容楚定在王府中等着自己,这只是一场梦,梦该醒了。
王府门前满是落叶,屹立在两旁的石狮也失去了往日里的光彩,门前的守卫不知踪影,已无人把守,到处透着荒凉。
与自己四年前初到凉州那日所见的气派威严,相差甚远。
人去楼空,物是人非,从昌盛到衰败,不过短短一个月。
那冶兽金门环早已落了一层灰尘,她轻叩府门,不料一推便开。
走进王府,举目四望,满目荒芜,荒草萋萋,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间,一片萧瑟。
繁茂的花木四处乱长,还有那没撑过西北酷热,枯萎的花树,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泛黄的树叶犹如翻飞的蝴蝶,飘离枝头,在空中乱舞,席卷而下。
树上落着几只乌鸦,不时发出阵阵粗哑鸣叫,如同婴孩啼哭,瞧有人走来,忽又展翅飞起,掠过天空,消失在远方。
柳雨璃踏着杂草夹道的青砖甬路而行,但见砖缝滋生出的青苔,王府中一步一景的景致早已消失不见。
烟柳亭湖中翻起肚白的鱼儿,亭中落了灰的棋盘,未下完的棋局,那个执子下棋,谈笑风生的少年郎也随之消失不见。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毫无生气,穹顶洞穿,阳光漏下,昏暗的天光清晰地映照出凌空飘舞的细密尘埃。
桌上静静放着早已解开的九连环,案上的白纸是未写完的璃字,书架最高处摆放着自己做的玉兔花灯。
柳雨璃孤身一人置身于宫殿之中,满目凄凉,恍若隔世。
“容楚!你快出来!别再躲着我了!”
她发疯似的呼喊,拼命寻找,偌大的王府,处处有容楚的影子,想抓却抓不住。
容楚的名字久久回荡在王府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在,容楚却回不来了。
她乘画舫游湖,登才子山观星,坐云兮楼赏月,到处寻找那位清风霁月般的少年,终成了一场空。
…………
几日后,柳雨璃来到芙蓉渡。
又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湖边的小舟却不见踪影。
她来到竹石小院,已然不见云霄的踪迹,却见陶恒立在门前,“姑娘,我来接你回家。”
柳雨璃摇头,“我还没寻到容楚,待我寻到他,我定能寻到他……”
陶恒叹气,“王爷已经走了,姑娘这又是何苦?”
柳雨璃不管不顾,仍上前叩门,良久,无人回应。
“为什么云霄前辈也不见了?定是前辈把容楚藏起来了。”
“云霄前辈定知姑娘会找上门来,所以早已搬离,去了别处隐居。”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百般筹谋,为什么还是没能保住他。”
“这不怪你,姑娘,这不是你的错。”
“先生,你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陶恒看向别处,“战场刀剑无眼,王爷是战死沙场。”
“你骗我!”柳雨璃根本不相信。
陶恒未语却先红了眼眶,“姑娘……”
柳雨璃后退几步,“你若不说实话,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王爷他……”陶恒几度哽咽,“王爷为了给姑娘解毒,被乌邪用沾染落回的匕首刺中胸口,用沾了毒的心头血救回的姑娘……”
“心头血……”柳雨璃愣在原地,眼泪的泪水已经哭干,竭尽全力扯动的嘴角,满是苦涩,她喃喃道:“心头血,心头血……”
她只觉得她的心像是被一把钝了的锉刀生揦锯开,悲痛从伤口流出。
柳雨璃手捂胸口,厉声嘶吼,“心头血,容楚的心头血,该有多痛,取心头血该有多痛……你们为何不拦下他?”
“没人能拦得住王爷。”陶恒垂下眼眸,“王爷对姑娘义无反顾……”
“义无反顾……”
柳雨璃的整个身子像是秋风中晃动的枯枝,脑中一片空白,颤抖的四肢却像扎根在原地,无法挪动半步,整个人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容楚,你留下我一个人,该怎么独活?
陶恒瞧着柳雨璃这疯癫的模样,有些后悔说出真相,“姑娘要好好的,保重身子,只有这样才不会辜负了王爷。这也是王爷乐意见到的。”
柳雨璃完全听不进去,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陶恒泪目,所有的话语在这一刻显得苍白无力。
是啊,那位满心满眼都是姑娘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那位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清贵公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位为天地立心,为百姓立命的西凉王,再也回不来了。
那位容色无双,傲骨铮铮的战神,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