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这二个字,到底何时在汴京掀起一股巨大风潮的,却是不足为人道也,谁也说不清楚,谁也说不明白,好像在这入秋之后,就突然在一夜间猛然爆火起来。
这等搏戏,起初还只是多流传于上层的将门子弟之间,这种充满了暴力美学、胜负悬念、观感刺激的脚上游戏甫一出现,风头就盖过了这些将门子弟用以排聊解趣的蹴鞠,更远胜相扑等一切搏戏。
足球与这些相较,激烈性远胜、戏剧性远胜、观赏性远胜、规则完整性远胜,间或有那股因为进球、铲球、过人、冲撞等等足以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热血程度,更要远胜,故这东西一出现,便引起巨大的风潮,引得中上层的市民百姓,达官显贵对之追捧,又有何奇怪的?
这个时代虽然战乱频频,但汴京十数年未经战火,又居住有当世最富庶的人口――禁军家眷。
禁军中,不论是军将小校,还是寻常士卒,便天然要比其他各类行业都要高上一等,没有之一。
因为身份带来的财富,使得这数万禁军的十数万家眷,成为促成汴京繁华的中坚力量,有足够多的积蓄让他们能够进行多余的消费,进行产业延伸,亦对吃喝耍乐的要求比当世其他所有地方都要繁杂的多,可谓是踩在累累尸骨上建立起的繁华盛景。
之前因为没有引牛知谦等人上钩,才刻意压制住了消息传播,这会万事俱备,自然是由安乐阁、各个辖区的外卖员,一股脑子全部把各类消息抛了出去
所以,足球这个远超其他所有游戏的新鲜玩意虽然是突然出现,但不出意料的直接在一夜间引起了全城上下的轰动,上层的将门子弟间不用提,早就被牛知谦等人知会了七七八八。
主要还是内外城那些手里有闲钱,每日又有一段空余时间的城市居民,他们闻得消息,自然难免耐不住心下痒痒,出城去萧氏别业,现在已经更名为球市子所在的地方凑个热闹。
第一天还好,虽说是公开开放,不收门票,但一日间往来的新增观众不过万人上下,还造不成太大的规模影响,秩序也足以从容维护。
但就算如此,萧砚还是连夜增强了人手,起初还让人不解,谁料第二日来观球的人数,竟是直接暴涨到三四万,第三日复加,人潮汹涌,因为观众席上的人数会被控制在一定的定量,所以数万人都涌在新加的两处球场,共计三块场地的栅栏外,大声叫好,拼命喝彩。
一时间,冠军侯萧砚的风头,再次冠盖汴京,轰动全城。
而‘汇通票行’这四个字,也第一次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中,但彼时之际,在多数人的认知里,那在球市子里足以通用的钱票,还不过只是一种赌资的形式。
但也着实让使用过的人都见识到了钱票这种换算凭证的便利之处,不少日夜流连于球市子中的人,干脆都不急着换算手中的钱票,只揣在手里,毕竟在汴京这块区域,想要如实换算成真金白银还是有保障的。
在这种形势下,无数支野球队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纷纷寻上专门负责赛事运转的李莽,或是托门路和牛知谦几人搭上了关系,只求能将自家组成的野球队能够塞进球场里让全城人看一看。
这些事情,终究还是萧砚拍板,决意又新增一项赛事,谓之球王选拔赛,就是将全城分为南北东西四块城区,每块城区内的参赛球队进行淘汰选拔赛,采取积分制,胜得三分、平得一分、负不得分,最后取各城区积分前二的球队,也就是共计八支球队参加入围赛,入围赛淘汰四支,获胜四支球队进入半决赛,复又淘汰二支,最终两支球队进行决赛。
最终获胜的球队,将在未来一年内,被冠以‘球王’称号,获得安乐阁天字号雅间一年的使用权,无需预约排队,一年挂空,专为球王队使用,除此之外,同时还能取得总计十万贯的奖金。
而亚军和季军会按照入围赛后的积分制排名,分别获得五万贯和三万贯的赛事奖金。
红榜黑字,张贴全城,消息一经挂出,瞬时传爆整个汴京城,莫说是热衷组建球队的将门子弟,便是寻常市民、禁军士卒,都一时躁动眼红,但凡有点蹴鞠天赋的,纷纷就是组建起了各自的球队。
要知道,就算按照足球赛事给出的标准来谈,除却十一名上场球员,以及相对应的替补,一支球队最多也就二十三名球员,且替补甚至不是硬性要求,毕竟只要是稍稍习过武的人,想踢满全场六刻钟或者加时赛也完全没有问题。
所以说,若是得冠,要想极限一点,甚至能够十一人分十万贯,当然,拿去大头的定然是创建球队的东家,可落在球员个人头上的奖金,也能有数百贯上千贯不等!
大梁禁军士卒,不算战前发赏,一年领的军饷,全年也不过十来贯。只要拿个冠军,就能抵得上一个禁军士卒几十年的收入!?
还不提得了这冠军后那些虚名可以带来的荣誉、富贵!
一时间,全城所有人都陷入了疯狂,不提这冠军好不好拿,那竞争激不激烈,起码风潮之下,几十上百支球队便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组建了起来,当然,有蹴鞠天赋和经历的是优先选择,其中的能人也早早被将门招揽过去,只为那炙手可热的‘球王’!
――――――
“啖狗肠!一帮目光短浅的蠢货!”
博王府内,鬼王拿着那面抄来的赛事红榜,气的双手都在抖,瞪着眼扫着那红榜上的参赛队伍,首先便是看见一排排如‘牛氏、贺氏、张氏、杨氏……’等等将门名下的球队,只觉眼前一晕,而后怒不可遏,开始对着身前跪了一片的人影大发雷霆。
“本王养你们这些谍子这么多年,他娘的砸了多少钱财给你们这群废物?本王不求你们能做点什么勾当,充当些耳目帮本王盯着一些人就足够,你们这帮废物,就是这么盯萧砚的!?
不是说这厮只是在城外沉迷蹴鞠?不是说这厮一天只顾买地抱美人?不是说这厮开始享乐自保?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这么几家将门被他拉拢过去!?你们这帮不吃饭光吃屎的铁废物!!”
他骂声极大,那群所谓的谍子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唯只是低着头叩首而已。
不怪鬼王如此失态。
在原定的计划中,不论是他还是冥帝,都是势必要将归德军这股势力吃下的,不仅仅是萧砚或可能在未来的争储中会倒向朱友贞,想早些除掉这一大威胁的原因,还有想通过分割归德军用以扩充在禁军中的实力。
尤其是他鬼王自己,若是能够凭借归德军这个突破口把属于自己的势力插进禁军之中,甚至可能借此摆脱掉冥帝的掌控,实现身份翻盘的逆转,这也是他不遗余力要联合其他禁军将门打压萧砚的原因所在。
想他两月也确实做到了极好,在宫里整日陪着朱温修炼那所谓的神功,为的就是隔绝内外,不让萧砚有机会和朱温有多余接触,甚至于在中秋晚宴上朱温也没有和萧砚私下会面过。
他做这些事情,就是以便隔绝掉朱温对萧砚确切的情况,且在事实上朱温也没心情理会什么萧砚,一门心思都投入到了所谓的延年益寿的神功之上。
而在这种情况下,鬼王笼络的那些将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拉拢分化归德军上下,以做到拆分的作用。
可谁曾想,这些顶着禁军将门名号的一群老东西,不但分化拉拢没做成,反倒还将了鬼王一军,转头就脸不红心不跳的去和萧砚勾搭在一起了,每天日进斗金,只恨不能和冠军侯拜个把子,把这生意做到天长地久去。
这种情况,鬼王如何不怒?焉能不怒?
他怒的简直快要吐,而后才是深深的忌惮与烦躁。
诚然来讲,萧砚和这些禁军实力派绝无半点机会能干系到一块,就算他名下有一座安乐阁,那也只是私产,且利益有限,还无法做到让所有人都能分一杯羹的地步。
可这球市子带来的财货,却足以让两方紧密的勾结在一起,而一旦联合,萧砚就是再难以对付了,错过了眼下这个机会,再想能够如此爽利的拆分归德军,那就是打灯笼都找不到的幸事。
甚至还有一点足以让鬼王愈加不寒而栗,那就是萧砚摆出如此大的阵仗,足可见是生财有道,覆手翻云间从指缝里露出来的利益都足以把旁人喂饱,这么大的财计,若是要献于朱温,鬼王又能如何?
这不是危言耸听,鬼王已经探出来了,崇政院使敬翔和萧砚一度走的很近,说不得这番财计背后,也有敬翔的分润,毕竟任何事情都是阻挡不了真金白银的,没有例外。
鬼王一时恼怒,一脸的红发又平添了几分怒色,更是让一众谍子头都不敢抬。
“殿下何必忧虑。”
一道幽幽声从旁边传了过来。
鬼王怒目去看,却见是崔钰一脸淡定的坐在案几旁捋须,似乎并未因为这点气氛而被影响。
鬼王复又怒急,但叱声刚到嘴角,却是硬生生忍住,而后冷面一笑:“崔府君,有何见解?”
“此事能有什么见解?”崔钰一脸不以为意,捋须冷笑:“事到如今这局面,禁军几个将门捏着鼻子和萧砚有了勾连,殿下捏不住萧砚的大罪状,也一时半会动摇不得他。所以只要萧砚在京一日,这份勾连就会稳固一分,百万贯的利益,足以让这份短暂联盟瞬间牢不可破,殿下如何能动?”
鬼王沉起脸,只是对着一群谍子挥了挥手:“一帮吃屎的废物,滚下去自领五十大板。”
众人忙不迭的退去,崔钰也才继续出声:“所以萧砚能让禁军将门与其合作的关键之处,正是在于那球市子,谁去碰这桩大买卖,便会遭到这些禁军实力派的联合反噬……”
鬼王不耐的重重拍着桌子:“挑重点的说,莫要废话!”
崔钰一笑,淡定的捋着须:“殿下不能动球市子,还不能动萧砚吗?”
前者冷脸下去,刚要开骂,却闻崔钰又继续淡淡出声:“工部扩建皇城的工期,只有半年,那金丝楠木,又为重中之重,木材不到,大殿就建不成。敬相既然把这运转木材的担子交给了冠军侯,工期在即,也不该让冠军侯在汴京继续拖了……”
鬼王眼睛一亮,进而猛地一拍掌:“妙啊!妙啊!”
崔钰依然还在幽幽出声:“位于娆疆境内的金丝楠木,可不是那么好取的,不过堂堂冠军侯因为延误了工期就受到重责,倒也不现实,可若想留其在岭西待个一年半载,殿下应不会做不到吧?”
“善、大善!”
鬼王已经展现出笑意,来回走动,俨然是已经钻出了死胡同。
他这些时日被那狗屁球市子烦的焦头烂额,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去责问、刁难那些将门上了,居然没想到,破局之法只需将萧砚调离汴京!
萧砚那厮只要离了中原,其留在京中的一切东西还不是可以徐徐图之?
这球市子,和萧砚合作是合作,和他鬼王合作,难不成就不是合作了?
莫说是一年半载,给他三月五月,甭管是巧取豪夺也好,设下擂台与其抢生意也罢,总能把这球市子的勾当撸到自己手里来。
鬼王已经研究过了,那足球又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萧砚能办大赛,他如何不能办?
一念至此,鬼王忍不住冷笑,只是大步向外,对着崔钰拱了拱手:“崔府君一语惊醒梦中人,本王这就去请调令!”
崔钰看着其背影,喝了一口茶,眯眼冷笑。
这蠢货,目中无人惯了,手腕能力俱不如人,如何堪斗?
想到这,他摇头不止,抬步向外而去。
不久,在巷尾中,一道红影落于他身后。
“你为何会从博王府中出来?”
崔钰闻声一笑,回头去看,更是眯了眯眼:“钟小葵,你在跟踪我?”
身后那负手的钟小葵不答,脸上有冷峻之色。
崔钰便冷笑一声,想了想,捻着胡须踱步道:“萧砚不老实,均王让我想法子让他吃点苦头,若不然,真让他当均王是泥捏的了。”
钟小葵脸色不变,只是继续追问:“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崔钰先是一愣,而后发出低笑,竟是转身就走:“那你不知自己找找原因?跑来问我?蠢货一个。”
其身形渐远,钟小葵两簇小眉毛皱起,想了想,重新潜入阴影处,朝着安乐阁的方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