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一侧,被带上来的泥水融入积雪,渗进了黄土之下。
水渍凝聚在萧砚线条明朗的皮肤上,被寒风一吹,仿若要形成薄冰。但缕缕热气从他身上散出,同时将他与他怀中的少女笼罩住。
少女已昏沉晕去,黄河水面看似平稳,水下却是波涛汹涌,她在水下气机不稳,不过是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才攥住了萧砚。
后者将她拦腰抱着,站在岸侧沉吟了下,似还在回想在水下时,唇上的那么一触。
远处,降臣翘腿坐在黄土间凸起来的石头上,湿漉漉的裙摆虽还垂着水滴,却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了下萧砚怀中的姬如雪,而后用指尖撩起贴在脸颊上的发丝。
“如何?”
“尸祖之神功,果真玄妙……”
萧砚紧锁眉头,而后垂眸,看了眼怀中神色尤还倔强的少女。
降臣将两册书卷攥在手里,负手盈然走来,而后绕着萧砚转了一圈,询问道:“方才真是走火入魔了?”
“不知,但应是如此。”
“那你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降臣脚步一停,而后凑脸过去,桃花眼邪魅,极引得人想避开。
因她凑得太近,萧砚遂向后退了半步,目光却并未避开,皱眉想了想,道:“事实上,我不能称之为幻境。陷入里内,只觉再次渡过了一遍前生。而在其中,却唯有无休止的杀戮。”
“嘶……”
降臣轻轻敲着脸颊,自语发问:“心魔?”
“不对……”她折身踱步,攥在手里的书册有一搭没一搭的晃动着,“还是功法的问题。”
萧砚默然无语,只是紧锁眉头回想。
按照他之所想,自己在练功途中若是被邪功影响,体内浩荡的纯阳内力只会与之不断对抗,乃至最终阴阳平衡,修成神功。
但现下思来,唤醒他的,却是记忆里或者说是现实中的姬如雪……
这时,降臣折身过来。
“你先随我回玄都坞,你初炼这至阴的功法,恐会有些后遗症。”
“去玄都坞?”
见萧砚锁眉不住,降臣便翘着下巴指了指他怀里的姬如雪,道:“在玄都坞,我才可以随时观察你的情况。当然,你若想带上她,我也没什么意见。”
萧砚摇了摇头,“尸祖好意不甚感激,但在下恐怕要让尸祖失望了,中原情况仍还复杂,我还不能脱身。”
“喂,我可是专程赶了上千里过来的!”
降臣瞪大了美眸,欺身一步,用手指重重戳着萧砚的胸口:“没有我,你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煞气摧残千遍万遍!没有我,你能学成九幽玄天神功!?”
后者却观怀里的少女似有些苏醒的迹象,遂向一旁绕开。
“若有机会,在下会来玄都坞拜访尸祖的。”
降臣手指僵住,一脸不可思议之状,而后折身跟了上去,道:“等等、等等,你这样,可与信上所说的合作没有半文钱关系!”
“对了。”
萧砚顿时止住脚步,回头恳求道:“说起此事,尸祖可否能在中原待上些许时日?”
“凭什么?”
“我信上所言之换脸的人,尚还在兖州,恐要让尸祖等上……”
“我看起来很闲吗?”降臣蹙眉打断他,“你既不肯随我去玄都坞,我为何要再帮你?”
“神功非一日可成,尸祖既有所图,萧某自会极力配合。”
萧砚一脸正色,道:“但在下沾染上的琐事实在太多,若让这些扰了思绪,恐怕没有多的功夫来修炼神功。”
降臣捏着拳,咬牙道:“你可是在求我办事……”
“这也是合作,不是吗?”
萧砚偏头看着她,笑了笑:“尸祖在中原玩上十天半月,也好让萧某一尽地主之谊。”
降臣轻哼一声,任由萧砚远去,而后将手掌摊开,仔细打量着分外妖娆的粉色美甲。
“鸡蛋,不会放在一个篮子里。”
“你好不好奇,除了玄冥教那两个蠢货,还有谁能练得此功……”
身形已渐远的萧砚顿住了脚步,而后略略回首。
“若好奇,尸祖会告诉我吗。”
降臣见话术得逞,果然笑了起来,继而晃着手指,道:“伱只需要知道,我曾与人有约。若多年之后天下未定,我便要助一人……”
“多年之后的事,与我何干。”
萧砚想也不想,抬步便走。
前者愣了愣,她话都还未说完,但见萧砚头也不回的模样,遂咬牙开口。
“十天!我只等十天!”
“足够了。”
荒原上,传来萧砚远远的回声。
降臣不满一哼,环胸站在黄河岸侧,邪魅的桃花眼中,却慢慢呈起得意的眸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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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如雪从榻上惊醒的时候,正见朦朦的光亮从窗边映进来。
她茫然张望,已发现身处这一客栈并非昨日入住那一间。
同时,她也看见了塌边不远处,着了武袍的萧砚站在桌案边上,手持着一杆毛笔,正俯身勾画着什么。
她遂极为不现实的恍惚了下。
当时在黄河水下,她实则已没了意识,完全是拼着最后的信念才在昏暗的泥沙中摸索到了他。
他们,居然都还活着……
姬如雪正愣然着,萧砚已转过头来,笑了笑。
“醒了。”
她心虚的垂了垂眸,而后撑着床榻起身,才发觉身上的衣衫已尽数换过,一件同样靛蓝色的外袍盖在被褥上,仿若崭新。
略一思量,凭降臣自傲的模样,就不可能替她换衣服。
若……
她有些不自然,没再细想,披着外衫落地,走过去,却不敢看萧砚的眼睛,低声询问。
“你在画什么。”
但她实已看清了纸上那一板一眼的长剑模型。
萧砚放下毛笔,道:“剑柄被我弄丢在黄河中了,想凭着记忆画出来。”
“那剑名为“素心”,是由幻音坊侍女所配,并不值钱。”
“怎不值钱?”
萧砚顿了顿,“不值钱,也该由我赔给你。”
姬如雪抬眼一瞥,对上了他温和的眸子,遂轻轻应了一声。
“好。”
这时,外间便传来敲门声。
“客官,可要用早膳?”
萧砚伸手替姬如雪掖好衣领,“送进来吧。”
房门便被推开,一年轻伙计提着茶壶入内。
但他只是随手关上房门,而后倚靠在门口,脸上挂着怪笑。
“看来,我来的不太巧。”
萧砚先是一愣,而后发出笑声。
“舵主,请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