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殿,天子寝宫内。
刘协在承受着董卓狂风暴雨的怒火,他需要做的不是服软,更不是巧舌如簧转移方向,而是要再浇一桶油,让火烧的更旺些。
如果没有必死的决心,没有两世对于董卓细微心思的把握,刘协无论如何都不敢如此去作死。
董卓此刻就像一只暴怒的大猩猩,在刘协面前咆哮,抓起各式物件就狠狠地摔到刘协身边,木器、瓷器、玉石都摔得稀碎,满目狼藉。侍女们伏地瑟瑟发抖,甲士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甚至吕布都吓得脸色发白。
没人见过董卓如此暴怒。
摔得差不多了,见刘协仍旧是一副屌样子,他的怒火非但一点没消,反而噌噌往上窜。
“说!谁指使汝的?”
他的眼睛充血,眼神暴戾得就像含着雷电,刘协感到头皮都在发麻。
即便如此,刘协也只是用手指挖了挖耳朵,将指甲中的耳垢弹飞。
董卓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协的举动,彻底气炸了。
视线所及之处,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砸的东西,怒火却是越积越盛无法宣泄,盛怒之下从腰间抽出佩剑。
“说不说!不说一剑砍了汝!”
“没什么可说的!”那嚣张表情和语气,刘协在气人一道上继续狂奔。
“汝是想求死吗?”
“是的,有种来啊!”刘协也咆哮起来,声音尖锐而刺耳。
董卓怒目圆睁,挥剑就朝刘协刺了过来。
刘协也不躲闪,闭上眼睛,他再赌,赌董卓不敢杀了他。
他内心也在呐喊——他娘的,赌输了,老子再也不当汉献帝了!
刹那之后……时间似乎出现了短暂的停止。
刘协没有感到疼痛,也没有哪里有滚烫的血从身体流出,他知道,他赌赢了!
剑尖悬停在他额头一寸的位置。
董卓喘着粗气,赤红着双目看着天子,大吼道:“汝有种,不怕死吗?是某家——是吾立汝当的皇帝,没有某家,那批关东乱贼冲进雒阳,也会把汝拉下来,然后一杯毒酒送汝去见大汉的列祖列宗去!”
刘协缓缓睁开眼睛,用手抹一把眼角刚刚惊吓出来的几滴眼泪,然后就很放肆地拨开悬在自己额头的剑尖。
侍女们已经吓得瘫软在地,门口的西凉兵和吕布看着天子如此的视死如归,惊得嘴巴都可以放下一个鸡蛋。
“朕,感谢汝替朕母妃报了仇,也感谢汝替朕阿奶报了仇,但是朕并不感谢汝拥立吾为天子!”
最后半句话,刘协是吼出来的。
这话是刘协在上上世一直想对董卓说,可惜那一世自己的懦弱,没有直面生死的勇气,这一世这个小遗憾终于得偿所愿,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董卓感到无以伦比的挫败感。
“直娘贼的,汝就是块滚刀肉!”
说着右臂肌肉青筋暴起,抡起巴掌就想扇烂刘协那张气人的嘴巴。
手掌临近刘协时,那一丝丝的清明,让手掌在中途偏转了方向,擦着刘协的脸蛋儿,结结实实打在床榻上的立住上。
听得“咔嚓”一声,这根三指粗的床架支柱应声而断,挂在其上的帷幔也顺着断柱滑落下来。
这一把掌要是真打上刘协,轻则掉满口牙,重则脑袋都可能打爆。
董卓喘着粗气,怒目圆睁,死死地瞪着刘协。
他此刻后悔死了,就不该鸩杀了刘辩,现在搞得连个备胎都没有。
咬牙切齿道:“汝什么时候松口,什么时候吃饭!哪个直娘的敢给这小子饭吃,车裂了他!”
这是董卓能使用的最后一招。
一脚踹开屋门,头也不回地离开寝宫。
看着董卓远去的背影,刘协让一群吓瘫的侍女搀走那些吓昏的侍女,屋内仅剩他自己一人了。
刘协长长地,长长地嘘了口气,那股子视死如归的劲刚刚卸下,全身的力气就像被抽干一样,人虚弱跪坐在地上。
“娘的,朕差点被吓尿了都。”
费力的从后腰处拽出一個小垫子扔到地上。
“朕高估汝了,还以为汝要打屁股呢?”
又从软塌之下,拽出一个藤筐,从里面拿出一张胡饼,就像示威似得,狠狠咬了一口。
“就这?这手段上辈子都用过了,没啥新花样。”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刘协拿着胡饼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刚才在生死线上反复横跳,唯一的依仗也就是悬于董卓盛怒之下的一丝丝理智而已。
“不过,朕还是赌赢了!”
不然就可以直接撒花完结,只是不知还有没有第四世?
这次如此激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太小,还是董卓立的皇帝,在群臣中毫无威望可言,甚至在袁绍眼里更是伪帝。
这次当着衮衮诸公的面,揭破了董卓的阴谋,足以把大部分雒阳的人拉到朕这边来。
至于刚才,那是故意气的董卓,还不是为了再给他添把柴,让怒火烧得更旺些,不然吕布那厮岂不是会轻松过关。
这波操作,朕赚麻了。吕布,你算是完了。
…………
董卓一路铁青着脸回到相国府。
越想越气,居然被一个小崽子给拿捏了。
瞅见一直紧随的吕布就怒火攻心,大殿之上天子下意识看吕布的那一幕,多么拙劣的掩饰,还能逃脱老夫的眼睛!
越想觉得越有理,越想越有气,二话不说直接拔出手戟就像吕布捅去。
亏得吕布反应快,猛地侧身,手戟生生扎进身后梁柱,没进去三寸,尾杆还在嗡嗡震动,可见这一下要是真戳到,非死即伤。
吕布大惊:“义父,这是要杀儿否?”
董卓用手指着吕布,气的手直哆嗦:“刨坟一事,就汝知吾知,天子如何得知?”
吕布竟无言以对。
“大殿之上,吾问是谁说的,那滚刀肉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汝所在的方向,不是汝透露的谁透露的?”
吕布直接被吓得双膝一软,噗通跪地,双指并拢指着屋顶道:“义父,孩儿对天发誓,若是吕布泄露此机密,天雷伐之!”
“不是汝,难道是老夫跟天子透露的?”董卓才不信什么对天盟誓,如果对天发誓管用,他早就被劈成了齑粉。
“这……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是义父枕边人透露的……”这是吕布能想到的唯一解释,董卓那儿不行,不也是通过这种渠道得知的。
“滚!”董卓只感到受到成倍的重击,七窍都在升烟,说着又拔出一柄手戟,朝吕布捅去。
吕布原本是下跪的姿势,看见董卓动作,急忙朝后一坐,双手后撑,险之又险才将将避了过去。
手戟插在裆前一寸,吓得吕布亡魂大冒,连滚带爬的起身跑出正堂。
就听到身后董卓大吼:“废物!废物!坏某大事的废物!”
直到他跑出去老远,还能听到董卓的咆哮声。
他双手扶膝,弯着腰,大口大口喘着气。
刚才义父这两下,都是往死里捅,若不是自己身手敏捷,刚才一定就会命丧当场。
义父汝这是要杀了布,还是要阉了布啊?
吕布极端的沮丧,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天子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回忆二人之间的每句话,他甚至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早上泄的密,不然实在说不通。
他想得脑袋生疼,抱着头蹲在地上。
猛地想起手里还有封刘协的密信,刚才情急没有拿出来,兴许这可以挽回自己跟义父的关系。
于是从怀中掏出那个密封的竹筒,转身就要回去找董卓,突然刘协早上对自己那诡异的笑容闪现,吕布停住了步伐。
“直娘贼的,那小子真的只有九岁吗?!”
如今,连这个最基本的事实,吕布都产生了质疑。
他哪里还敢再冒险,再惹怒了董卓,估计直接就会被甲士按地上,让后董卓拿手戟给自己阉了。
再次看了眼密信,上面红色的火漆封印分外明显。他想都没想,直接用大拇指拨开竹筒上的火漆,从中拽出来一块白色的绢布,眼睛睁得老大,看了半天,仍是一头雾水。
“这……耍老子呢?”
“这是什么鬼画符?”
此时的书写习惯,受到竹简的影响,仍然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
第一列写着繁体汉字的“零”到“九”,这个吕布能看懂,只是不知道是何意。
第二列并排的位置写着奇奇怪怪的符号,吕布就看不懂了,其实不仅吕布,如今的大汉,除了刘协以外,无人能看懂。
若是后世之人,一眼就能认出这是阿拉伯数字,从0到9,与右边的第一列汉字的位置是一一对应。
再往后,通篇都是阿拉伯数字,少的一位,多的四位,彼此用点分割。
“欺负吾读书少?”
吕布只觉的自己又被戏耍了,愤怒,委屈,羞耻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把这封奇怪的”密信”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重重地踩了一脚,宣泄着对这个小混蛋的怒气。
“小兔崽子,欺人太甚!”
在他近乎崩溃的时候,猛地想起他的并州老乡,吾读书少,有人读书多啊,想及此,这才把满是黄土脚印的“密信”捡了起来,掸了掸土,愤愤然地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