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朱元璋猛地转过头来。
本来想第一时间说些什么,但等了许久,似乎还在沉思,良久他才正色道:“妹子,你想的太多了吧?”
“想多?”马皇后叹了一口气。
看了看旁边。
此刻在她的身旁,除了朱元璋之外,只有老大和老四两个人。
所以,很多话她也就不再隐瞒。
“别看平日里你装的深沉,看似就和史书上的那些昏君一样,突然不理国事,政务似乎也随便交给了胡惟庸。”
“但别人怎么想的我不管,我还不知道你。”
“这段时间京城发生的事情我也看在眼里,印版案到底有没有,我之前还有些疑惑,但现在越想越是清楚,或许真的有。”
“但充其量,其作用也就那么大一点儿。”
“说是这宝钞的印版,现在是国之基石没错。但是它的重要性还没有涉及到一地参政之后,还要继续涉及到一国国公重要,所以,理解清楚了这些,就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纠葛了。”
此时此刻。
燕王还一脸疑惑,他因为初次听到,所以还要反应一会儿。
但朱标仿佛被点醒,他本来就知道一些隐秘,此刻因为马皇后的话,算是彻底的醍醐灌顶。
“娘,你说爹是有意如此?”
“这还不明显?”
马皇后看向朱标,“你爹什么人,你以后会慢慢知道,要让他甘愿看着自己打下的天下,就真这么被底下人糟蹋,别说什么沉迷围猎钓鱼了,就是病的卧床不起,他也能蹦起来三尺高!”
“所以,这印版案,本身就是一个默许下去的陷阱!”
朱棣沉默当场。
他很快想起什么,道:“难道真如市井上所说的那些,父皇现在就准备收回勋贵的权利,这么说岳父……”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
可很快,自己就反应过来,“不对啊,如果真的这样,父皇之前也不会让岳父进宫,更不要说,现在的北平我就算过去也是瞎子摸象!”
“还算聪明!前不久让魏国公进京,看似拉了家常,但实则说出的那些话,恐怕就有两个人先行约定的心思。”
“我看……”马皇后看向朱元璋,“这特意挖下的陷阱,另有其人。”
话说到这里,朱棣已经恍然大悟。
“是说……丞相?”
他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不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传出了太多的胡惟庸擅权专政,借助盐引,以及举荐制度,收拢了很多自己人。
甚至因为和前丞相李善长交好的缘故,一些淮西勋贵也受他调令。
而洪武八年的刘伯温之死,以及去年其子而亡。
都弥漫着一层看不见的雾气。
只是这些东西,他虽然知道,但也没多想过,毕竟他身为亲王。朝堂再大的风浪也席卷不到自己。
但魏国公徐达到底不一样。
此刻细细摸索之下,一切的路线已经清晰起来。
“父皇要对这位丞相出手?”
他下意识的说出了真相,旋即眨也不眨的看向朱元璋。
此刻。
朱标也早已经反应过来。
“哼!两个小子现在才看明白?”
朱元璋默认,到了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已经摆到了明面上。
别看现在,某些身在局中的人跳的很欢。
但是在局外,一些脑袋清醒的,早就趁这个时候离开京城了。
俗话说:不打勤不打懒,专打不长眼。
看看最近的国朝,户部尚书李文泰,曾几何时跟胡惟庸走的多近,几乎是有什么事情,都要前去汇报。
而其的目的就很明确,便是之前的宝钞提举司,现在的钞镜院。
户部掌天下钱粮!
作为专门印刷国朝宝钞的机构,他是费尽心思,想要将其放置在户部之下。
然而,自从苏贵渊离开了钞镜院,驸马牛诚进入之后,其也算是死了心。
这段时间,先不说很少进入中书省,甚至其非常警惕,平日里除却户部和家里,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除此之外,类似他的,还有兵部尚书、朝廷上的几个侍郎……
哪怕是元朝旧臣之内,以礼部尚书吕本为首的那群人,这几日也安分的很。
当然,在很多人看来,这是胡惟庸掌权,没人在这个时候掉进胡相的视线内。
但朱元璋是谁?虽然朝野传闻,其大权下放。
然而京城里面的风吹草动,根本逃不脱他的视线。
可是……
这个时候,朱标也回味过来。
“不对,父皇!”
“如果真是想要让胡相退位,何必如此?”
朱标万分不解,刚才娘亲说的那些,可是回响在耳边,犹如警钟。
“如果父皇真的看不下去胡惟庸,之前其犯了那么多的错,随便拿一个做文章,不也能让其退位?甚至,大明开国随便找个理由,哪怕是丞相轮换,都能在很多臣子之中挑选。”
“您刻意让朝野变成了现在相互攻奸的样子,甚至连魏国公也卷入其中……”
“这么多臣子看着,三司问审,也从来都不是一个玩笑,真要涉及很多,越查越大,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父皇你又图什么?”
这正是刚才马皇后说出那些话的目的。
魏国公不是寻常的国公。
其牵扯了北平的防线,一着不慎,让北平的那些将领乃至卫所的士卒感到愤懑,闹出任何事情,放在那里都不是小事。
要是彻底玩脱了,让北平抓住机会,趁此南下,生灵涂炭。
到时候这朝野内外堪忧,说是这洪武十几年来的治世毁于一旦都毫不为过。
相比之下。
宝钞又算个什么?
就算是把那些印版全部放出去,大不了也是回到了之前,纸钞不再受信任,宝钞体系彻底崩盘。
将来的隐患,怎么说也是将来的。
但现在的隐患,可是刻不容缓!
而朱元璋却不回答,只是沉吟了片刻,便继续道:
“咱不是什么事情,都要让你们知道的。”
“们看着就是……还有,既然妹子都这么说了,咱倒要看看,这局面又能到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话音刚落。
他便看向外面,似乎思虑许久。
这才看向朱标:“现在晚了,明日你往外面放出消息,近日京城事情繁多,后天朝会回到正轨。”
话音落下。
朱标登时欣喜,知道父皇这是准备收手的前兆。
只是都这个时候了,也不知道来得及来不及……
……
一夜,疏忽即过。
丞相府邸。
胡惟庸一夜未睡,眼睛内血丝遍布,从昨晚开始,府内的妻妾就哭成了一团,现在也能听到那凄惨的抽泣声。
“丞相,喝口粥吧……”
李佑缓步走进,他现在可谓胡惟庸的心腹,昨天回来之后,胡相什么事情似乎都没办法处理,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李佑却能感觉到,对方悲痛至极。
而处理各种杂务,胡府内上下调度,还有安排胡孝城的后事,都是他亲自去安排的。
忙碌了一夜,他清楚凭借胡惟庸的性格,绝对不会轻易放下此事,因此很快前来,听从其吩咐。
“问出来了吗?”
胡惟庸充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李佑,后者即使心里有所准备,还是不由得感受到一阵恐惧。
“回丞相,都交代清楚了,公子是自己赶着马车,然后那路口又……”
“本相不是要听这些!”胡惟庸怒然拍了一下桌子,恶狠狠地盯着前者。
“昨天已经说过了,但本相有预感,吾儿绝对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就给交代了。”
“本相要线索,要其背后的真凶!”
他目光灼灼,李佑被其盯得眼神慌乱。
旋即牙齿一咬,他昨夜就猜到了胡相的一些安排,但是因为很多原因,自己没办法当先说出来,此刻见此。
就连忙道:
“回丞相,那马夫董六,吾等审问了一夜,终于问出了一些隐秘。”
“因为印版案的缘故,丞相查到了魏国公的头上,因此其恼怒之下,便派出人收复了那董六,本来想着是给丞相一个警告,谁知其下手重了,里面还有琉璃……所以……”
咚咚!
接连两道声音响起,却见胡惟庸先是站起身啦,旋即脚步重重落地,直勾勾的看向李佑。
他仿佛是瞬间就找到了真凶!
“果真?”他在询问,但也在肯定。
李佑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任何退却,索性道:“是真的!”
“这是那董六亲口所言!”
“哈哈……可怜我儿,可怜我儿!”
胡惟庸怒不可遏,声音字字泣血,“血债血偿,我要让去血债血偿!”
“现在,立刻送本相去中书省。”
一边说着。
其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外面走去。
整个胡府的廊道外,铁笼遍布,里面都能看见一只只蜷缩的猕猴,原本看到胡惟庸出现,顿时睁大眼睛,快速来到笼子周边。
似乎等着胡惟庸看向他们。
然而前者头也不回,有些烦闷的时候,甚至还一脚踢翻笼子,嘴上喊着我儿被害,要找真凶的等等之语。
闹得整个府邸上下,似乎都听到了。
而李佑则心中踌躇,离开胡府之前,还特意让人将“马夫”也带着。
一路前往中书省。
刚刚进去没多久,便看到中书省的很多官员似乎早早的就等着胡惟庸,看见后者到来,纷纷想要上前宽慰。
就连一直沉迷酒色,往日里根本连中书省都不进来的汪广洋,也是特意来迎接。
然而。
胡惟庸对这些人却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一脸悲痛,但依旧沉浸在公务中。
“丞相,刚刚得到消息,陛下明日要开朝会。”
李佑从外面得到消息,很快前来汇报。
胡惟庸先是沉默半晌,旋即点头,“本相知道了。”
“另外,大理寺少卿和刑部尚书等人也在外面等着……好像是昨日的徐达之事,尽管已经查到假钞,但是,却没办法更进一步,所以来找丞相……”
“好!让他们进来……”胡惟庸话还没说完。
突然。
下一刻。
“丞相!丞相!”却见宋慎脚步匆匆,语气无比焦急的同时,甚至还带着一些惊喜。
“来了!那些假钞又出现了,还有这个……”
说着。
他似乎没有什么顾忌,径直跑进来后,就将怀里的东西一下子取出来,放在了胡惟庸的面前。
胡惟庸一眼看去,而宋慎也借此机会,很快将其打开。
瞬间。
胡惟庸就睁大眼睛。
只见此时此刻,面前的桌子上,赫然放着一个铜制的印版。
“这是……”
他猛地抬头看向宋慎。
“今天又出现在门前,我看到了。”
胡惟庸瞬间上前一步,“还有什么?”
“什么都没了。”宋慎道。
胡惟庸将其拿起来,仔细的盯着,上面有很多使用的痕迹,甚至能其上,看到和钞镜院新版纸钞,一模一样的细节……
“这……”
胡惟庸此刻的情绪复杂到极致,他很快意识到,这背后之人,一直都在看着他,似乎和自己有着同样的目的。
可为什么不提前拿出来?
是昨日孝城之事过后,其才下了这个决定?
他们也要扳倒徐达!
心中浮现这个猜想,当即,他立刻看向李佑。
“让那边的人,准备好!”
“这一次……本相就让这朝堂彻底乱一乱!要让这朝野上下,但凡不遵本相的,都给我儿陪葬!”
话音落下,李佑很快准备离开。
“带着这个……”
胡惟庸看向印版。
李佑反应过来,赶紧称是。
之后,胡惟庸又再见到大理寺少卿赵庭、已经刑部尚书等人。
看到对方明明家里有事,但还沉浸在公务上,三人都一阵感怀。
而胡惟庸却也明言,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暂时离开朝堂,专心去处理家事。
然而,胡孝城之死,另有人故意陷害。
所以他势要查清。
最后,三人得到答案,准备离开。
而御史大夫陈宁在离开的同时,却也被他留住。
说了一些事情之后。
后者沉吟良久,终于答应。
……
很快,翌日。
洪武十一年的朝会,终于如约召开。
朱元璋坐在龙椅上,久违而熟悉的场景,让他却感到陌生的同时,却也有着发自心底的情绪涌动。
左右丞相,立于百官两侧。
他早就看得不顺眼了。
而也就在这时,没有任何预兆。
御史大夫陈宁,就当先道:
“陛下,臣有奏!”
“前日,丞相之子,胡孝城被奸人所害,此非意外,而是有奸人残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