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这段日子,除了处理国朝政事之外,另外的重点,全在宝贝大孙身上。
无他,孙儿目前遇到的情况,让他感受到了一些熟悉的陌生感。
徐增寿、耿璇等人,已经开始丧失游戏资格。
如果按照产业来算的话,他们其实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但是他们是按照分来算的。
“真是想不通,常森那个家伙竟然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有六家店铺了?”
朱元璋暗暗咂舌,而孙儿则将他的“家当”都放在了坤宁宫。
此刻孙儿的宝钞不再像当初看到的那么多,但还算够用――八千贯宝钞。
“皇爷爷,常森现在的钱都比我多了。”
“徐增寿他们不仅说我不公平,还要的利润多,唉,我还不是为了格物院。”朱雄英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这么点时间过去,格物院已经多了六家书坊,十一家商铺了,可惜,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钱来的越来越少,还是花的太多了。”朱雄英还在嘀咕着。
朱元璋却笑得开心。
别说,这赚孙儿的钱,哪怕是一文钱,也比外面的一万两银子要欢快的多。
格物院大部分的收入,其实都是他通过转卖“皇家田产”直接揣到自己怀里的。
第一次是那一片小山头,凭借着爷孙关系,给他“打折”。之后又给了一片平坦的田产,也不知道格物院要做什么。
不过,苏闲在这上面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也花费了很多很多钱财,特别是工匠。
现在格物院刨除掉“研究类”的工匠,已经多了五百多名工匠了,这可不是个小数字,而且听说这些工匠在这短短半年时间,也富裕起来。
初始,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闹,可是随着事情随着时间,就连民间也开始出现一丝丝变化的时候。
朱元璋是真的开始期待。
他总觉得苏闲这小子是在下棋,是在以小观大,是在提醒他一些事情。
而刚好,言语是无力的,事实才更有说服力!
那就接下来继续看看吧,
心里想着这些变化,再看到孙儿的样子,朱元璋还真是挺高兴的。
在他看来,这皇家的田产什么的,将来都是孙儿的。
现在随便忽悠两下,就把格物院大部分的利润,收归府库!
这才真让他有一种爽快想要大笑的感觉
只是……
一边想着,朱元璋却也蹙起眉头来。
私事让他非常开怀。
但这公事,却也让有些等的不耐。
恰好没一会儿时间,朱标匆匆来到坤宁宫,打破了爷孙两人的寂静。
“胡惟庸来了?”
朱元璋先是诧异,旋即想到了什么,“可曾问过是因为什么事?”
“宝钞!”朱标很警惕,也有些急切,“这位左相此次亲自出马,似乎有些太过着急?”
“仅仅是着急吗?”
朱元璋先是沉吟了片刻,旋即想到了前几天接到的“密报”!
得嘞,公事来了……
武英殿。
朱元璋接见这些开国功臣的时候,向来都是在此殿进行。而作为左相的胡惟庸,他也知道其现在就是一部分淮西派系,在朝野的代表。
“丞相怎么有时间来找咱了。”
朱元璋笑容和煦,说话也是一些家常话。
“陛下!”胡惟庸已经等待多时,在看到朱标跟着朱元璋同时到来后。
连忙脸色沉重,从袖口取出一物,开门见山。
“臣此来,是因为朝野之中有大贪,恐怕早已经到了不得不清查的地步了。”
“哦?”朱元璋笑了笑,胡惟庸用的是“大贪”和“清查”的字眼,这里面就值得好好研究了。
“什么东西?”朱元璋一边说着,也使了个眼色,朱标亲自下去,从胡惟庸的手里接过密信,只是刚看了一眼,双眼登时闪过惊异。
朱元璋看到朱标的表情,心中终于出现了一丝恍然。
等了这么久,左等右等,终于等来了一丝丝眉目?
他还真以为苏闲这小子给自己出的“瞎主意”,早就被别人给发现了。
只是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表面还是装作好奇的问道:
“嗯?新钞?这又是在给咱说什么?”
“陛下请再看看……”朱元璋的反应,恰好所中自己的预料。
“这有什么看的?没什么不同啊。”朱元璋翻看了好几遍,似乎真的察觉不到半分差异。
胡惟庸神色郑重道:“陛下请看看下面的字号。”
朱元璋只是看了一眼,眼睛顿时就紧眯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
“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种字号,是当初测试用的,除此之外,一些同样字数,有着其它寓意的,早就被苏闲提醒,大部分给了朱元璋,而朱元璋则留给了自己的宝贝孙子,剩下的则都留在钞镜院。
而类似这种,不应该流传出去。
所以,一声疑问先是响起,下一刻,已经是毫不掩饰的震怒,“胡惟庸,你想告诉咱这是假的?”
胡惟庸对朱元璋的反应似乎非常满意,他连忙道:“陛下,正是如此,里面还有一封信……”
说着,这一次他不再等朱元璋看完。
而是趁着对方打开的时候,就高声道,“启禀陛下,今日清晨,中书舍人宋慎打开自家大门,发现门下就有这封信。”
“其言朝有奸佞,巨贪,将钞镜院印版,偷偷拿出交予他人,在民间大发横财!”
“且在臣看来,这并非一般的贪财!现如今大明宝钞事关重大,我大明甚至将一国根基命脉,绑在这宝钞之上。”
“其现在所造出来的这种新钞,若是在民间泛滥,岂非害我国本?此不仅为贪官,更是图谋不轨、欺瞒圣上,欲害我大明于万劫不复之地!”
“臣请陛下立刻下旨,即刻将此逆臣捉拿问审,揪出其背后一切党羽!”
胡惟庸说着,已经跪拜下去,大礼之下,就是在请旨。
“好大的胆子!让咱的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事?”
朱元璋震怒至极。
“该杀!该杀!”
“不过……你要说的人是谁?”
不等胡惟庸回答,他就高声喝道:“苏贵渊?”
“正是!”
“为何认为其有党羽?”
“陛下,若仅仅是苏贵渊,臣不会亲自来此,正是因为查到了惊天大事,所以臣才来此,向陛下请旨!”
胡惟庸高声道:“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将新钞制作出来,固然有印版。但里面的材料,油墨,还有各种工艺,同样是不传之秘!整个钞镜院,也就只有苏贵渊一人知道。”
“新钞在其手里成立,更是有其子的出谋划策。”
“如今,钞镜、格物两院之下,苏家父子已经不缺钱,其身受陛下大恩,圣眷在心,可谓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然而即使如此,却为何在外谋划新钞之事?恐怕是早有异心,甚至是图谋不轨。”
朱标在一旁,不由得喝问道:“可这怎么可能?他们身家清白,为何要做这些?而且仅凭这突然来的密信,就能说清?若是其中有误会,或者有人故意陷害,我们不是冤枉了忠臣。”
“殿下!”胡惟庸当即道:“他不是忠臣,没人陷害,除非他自己露出马脚。”
“这新钞是什么人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出来的吗?从材质、油墨、乃至是图案顺序等等,既然出现在这里,这就是实证!”
胡惟庸再道:“恐怕其在空印案之前,就早已经有所准备。陛下,大明开国才不过十一年,在此之前,苏家父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谁又说的清楚?保不齐他们就是大元留下的奸细!”
“若真如此,那这里面,恐怕蕴藏大祸。”
顿了顿。
其再道:“当然,也有可能是真不知情,被人利用!”
“但,身为钞镜院院使,却丢掉印版,被人以实证告发,无论如何,都是死刑!也都必须查!要揪出其背后一切之人!”
胡惟庸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终于,看着朱元璋已经越发铁青愤怒的表情,他不由得再度喝道:
“陛下,除了实证之外,还有人证。”
“人证?在哪儿?”
胡惟庸叹道:“死了?”
“什么?”朱元璋惊坐而起。
胡惟庸语气加快,“钞镜院内,铸币司大使金景仑,不日在出陕州之时,却不幸在路途遇害身亡,还被人毁尸灭迹。”
“而就在今年的四五月份左右,他曾撞见苏贵渊在宵禁之前,来到钞镜院,又匆匆抱着一物离开。”
“想必到那时,其已经发现了钞镜院的惊天阴谋,可是第二天就被调往苏贵渊以公务的名义,调去陕州。”
“这一次更是回程之际,又是被其调入山西,然后在路途身亡,这一切都有据可查,无论如何,应即刻捉拿苏贵渊,到时候势必水落石出!”
“毛骧!”
此刻,朱元璋似乎彻底忍不住了,大吼一声。
很快门外。
“陛下!”
“去带人给咱查钞镜院,去查!”
“还有,若真有同党,捉拿同党,若真有逆贼,抓住逆贼!”
朱元璋大袖一挥,喝道:
“从头到尾,从上到下,官场之上,咱要查得清清楚楚!”
“但有不法,尽诛之!”
“是!”
随着毛骧远去,胡惟庸终于心中大定。
正如他所言,此次他可不是为了苏贵渊,而是要借着这个由头,在朝中铲除一切。
之前,在他不注意之时,事情全被那苏闲所掌控。
而现在,什么父子?什么简在帝心?什么朝中清流,不遵他的,都要陷入这大案!
而正在他沉吟之时,朱元璋这才重新看向胡惟庸,“你也去派人查,纠察六部,但有涉及此案者,全部捉拿归案!”
胡惟庸早就等着这一道命令,此刻听完当即一喜,“是!”
……
钞镜院。
李佑早已经第一时间行动,其带着大理寺少卿赵庭,立刻就将钞镜院封住,此举引得众人大惊失色。
要知道从改制之后,钞镜院的地位步步升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
苏贵渊很快就出来,看到这一幕,当即心中一沉。
只是他却面不改色。“尔等意欲何为?”
“苏院使,真人不露相,我倒是小瞧院使了。”
李佑看到前者,冷不丁的一笑,而后使了使眼色。
顿时,大理寺的人马就围了上去。
“大胆……”苏贵渊话还没说完。
李佑就笑道:“等什么?等皇命吗?且好好的等着吧!我等陪你一块儿等。”
大理寺少卿赵庭对这一幕,本来不想掺和进来,但有丞相的命令他也只好照做。
实际上,他现在心中还有些忐忑,苏贵渊虽然是五品,但也是圣上亲赐,没有圣旨谁敢捉拿?
幸亏这李佑也是知道规矩的,并没有让他难堪,而是一直等着。
只是,今天这么大的事情,若是最后圣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要进宫请罪?
心中怀着这个念头,赵庭也不禁万分为难。
终于,正在他焦急之际。
“来了!”李佑大喜的喝了一声,暗道丞相亲自出马,到底要比此前的那些人可信许多。
亲军都尉府人马终于到来。
毛骧走在前列,先是目光扫过大理寺少卿赵庭,后者被他这么一看都觉得心底发寒。
而这些人到来,也终于让整个钞镜院的“寂静”被打破。
众人在之前,还以为是一些私仇。
毕竟张观策前事大家都知道,宝钞提举司一直归属中书省,但改制之后虽然名义上归属,但早已经由苏贵渊一个人做主。
再加上那盐引之事。
丞相府和苏贵渊不对付,已经是人尽皆知。
大家都能猜到,这场对决迟早要来,但却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不!不应该说是对决。
而是不自量力的挑衅,终于要迎来丞相这尊大佛的惩处!
而且看样子……
嘶!
苏贵渊已经输了。
“进!”
只有短短的一个字,让闻询而来,在外围观看的众臣也是心神惊恐。
而毛骧却不理会这些,甚至苏贵渊刚要开口,对方也是看也不看,径直朝着大门之内走去。
指挥使毛骧亲自开头,没人敢拦,一路所行,直接往铸币司而去。
终于,铸币司近在眼前,提举田休心神慌乱,眼神从苏贵渊脸上一扫而过。
而苏贵渊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猜到结局,此刻倒也显得坦然。
但是,他心神之中却是一片死寂。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但是!
他也敢放手一搏!
如此想着。
他也不由得喝道:“毛指挥使,这是何意?”
“印版在哪儿?”
毛骧没有看向苏贵渊,而是直接盯着铸币司的众人。
“说!一旦有隐瞒,与首恶同罪!”
此话一出,田休再度看向苏贵渊,他嘴唇颤抖,整个人吓得似乎都要昏死过去,曾几何时,他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但是,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咬着牙。
“大…大人,这…这印版是秘密,没有圣上……圣上的命令……”
话音还在颤抖,但毛骧已经冷漠开口,“奉的就是圣上的命令。”
“大人,我知道!”
另一边,两道声音前后响起,“吾等是监钞司的提举、副提举,印版放在哪里我们知道。”
“带路!”
毛骧没有废话,几人立刻领着毛骧前去,而铸币司的提举田休没有动,反倒是副提举也跟着前去。
“好叫你们知道。”这时,早就认为胜券在握的李佑,看向众人高喝道:“有人大逆不道,贪心作祟,图谋不轨,不知死活!竟然将钞镜院的印版带了出去,而且还谋财害命!杀了唯一的知情者。”
此话一出。
四周人群顿时惊呼连连。
而李佑看了苏贵渊一眼,那眼神含义不言而喻。
但凡关注到此的人,均是察觉到,这钞镜院的局势,似乎真的要再度变天了。
终于,毛骧领着苏贵渊等人,来到一处金石大门前。
“就是这儿!”
铸币司副提举连忙介绍道:“诸位大人,当初为了赶工期,这每一幅印版总共三十六块,均是由同一批核心工匠,分批打造!”
“每一版上面,都有从出炉后的独特编号,以及印记,这也是仿造宝钞编号所设。”
毛骧点了点头,表示知晓,“开!”
恰在这时,苏贵渊急忙拦住。
“没有圣上谕旨,此地不能开!”
“苏贵渊,到了现在,你还不撞南墙不回头?”
李佑冷笑,苏贵渊这副表情,不是心虚是什么?“毛骧指挥使,代表的就是陛下!”
“圣上震怒之下,掩耳盗铃又有何意义?”
“慢着!我不知道你们为何突然来此,又来我钞镜院要干什么?谁又是向圣上冤枉我钞镜院的?”苏贵渊怒喝道:“但此地不是们想开就开的,若里面的东西被人看到,泄露出去一件,都是大罪!”
“指挥使,他还在狡辩,还在死不认账!”李佑畅快道:“苏贵渊,你的罪还在后面,真以为我们不知道,是你派人杀了金景仑?”
“哼!这次你逃不了了。”
此话一出,苏贵渊心神猛地一变,但他还是勉力支撑,“此地乃机密要事之地……”
但毛骧已经不准备拖延!
他大手一挥,铸币司副提举早已经准备好的钥匙,顿时插入其中,再在旁边某个地方一按。
咔咔……
似乎是金石一体铸造而成的大门,终于缓缓开启。
毛骧等人第一时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很多宝钞,而就在另一边的架子上,却放着一块块印版。
看到这一幕,就连毛骧都不由得触动万分,这就是钞镜院的核心之地了。
心中如此想着。
“快数!”
李佑早就等不及,连忙让人跟着自己一块数。
而毛骧打眼扫去。
突然!
李佑原本喜色弥漫的表情,在这个时候突然停顿。
就连毛骧都愣住了。
因为,数字很好数,一眼望去,三十六幅。
整整齐齐。
哪怕是皇长孙到来,也能数的清清楚楚。
刹那间,此地气氛变得更是寂静。
“指挥使,三十六幅,每幅四块,一幅不多,一幅不少。”
终于,铸币司副提举开口,声音之中,带着慌乱……
而到了此刻,苏贵渊这才怒喝道:“你们,你们到底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