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
朱元璋在皇位上站起,咆哮出口,“你在给咱开玩笑不成?”
这时。
其它官员也反应过来,先是面面相觑。
最后全都看向那位主事。
“六岁能写奏疏?怕是字都认不全吧?”
“开什么玩笑?这莫非是借六岁孩童之名,行荒唐之事?”
“欺君!定然是欺君!”
耳边想着百官窃窃私语的声音。
朱元璋再也忍不住。
猛地看向下方。
“真是六岁?”
吴文用平日里,很多时候都在外面忙差事,就算上朝,也是站在最后,过过样子。
但现在,一下成为这大明上层的聚焦中心。
压力不可谓不大。
只是片刻间,他就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出来。
“回陛下,苏贵渊只有一个儿子,其名苏闲,今年六岁。”
“臣记得清楚,洪武五年,微臣与其同在照磨所担任检校,其子周岁宴之时,微臣还去过家里。”
“而且,苏贵渊是早年洪武三年的秀才出身,一手字迹极为刚硬,隐有自称一派之势,不可能……不可能如涂大人说的那般潦草。”
吴文用说的心惊胆战。
似乎是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多,又连忙继续道。
“我想起来了圣上,苏贵渊曾言,其子之聪颖,非比寻常。还曾想走礼部的关系,托人去问,能不能去国子学。”
国子学。
国子监的前身。
朱元璋虽然启用了科举制,洪武六年又废掉。
但是,对于办学,不仅没有半点放松,反而还极为看重。
不仅勒令,整个大明各省,各府、各州县,都必须要有官学之外,而且还需要条件困难的学子完全免费!
包括学费,食宿在内的一切费用。
聘请老师的岁俸,也是由各地的官府支出。
除“官学”之外,还有社学。
同样,不收学费,一般是当地大儒,在官府的支持下所办,受官府监督。
至于其它的私学、如私塾、义学,则是民间百姓自己办理。
而这些学府之中,有好有差。
差的受各种条件影响,比如师资、官府支持力度,等等原因不一而同。
但好的,永远都只有一个。
国子学!
京城之地,一入国子学,未来不出意外的话,之后一定就能谋个官身!
特别是现在,朱元璋废除科举,并没有重启的情况下。
国子学的适龄学子,已经是这大明官场上,板上钉钉的“后进之辈”。
而以洪武时期,官场“新陈代谢”速度极其快的前提下,官员一直紧缺。
故而,现在的升迁速度,一个不注意就坐火箭,直接来到了六部之首。
当然,前提是要简在帝心!
“国子学去了吗?”
这时。
朱元璋适时问道。
“当然没去。”吴文用立刻回道:“其子虽然聪颖,但毕竟只有六岁,且……据说性格跳脱,难以管理,况且苏贵渊本人只是九品……国子学里的学生,都是在朝官员的子嗣。九品官……”
最后一句话,吴文用没说出来,但他的话,傻子都能听懂。
朱元璋当然能听出来,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一介九品的芝麻官,其子嗣,自然没有资格入京城最好的国子学。
他冷笑一声,不知道在笑什么。
但却好奇起了另一件事。
“你刚才说,这叫苏贵渊的九品检校,是秀才出身。当年和你一起,任户部检校?”
吴文用连忙点头:“回禀陛下,是!”
“五年了。”朱元璋看向在场百官,“咱开国之后,最缺的就是人才。秀才功名不高,但以当初,只重启一届科举来看,也算是我大明少有的良才。”
“为何五年,你已经是主事?他还是检校?”
此话一出。
气氛逐渐奇怪。
吴文用不知陛下所问是何意,只能如实回答:“回陛下,苏贵渊为人呆板迂腐,与同僚之间的关系,也是淡交如水。”
“或许因为其性格原因……微臣从照磨所离开后,也再无他有来往。”
最后一句,似乎撇清关系。
“呆板迂腐?哼,书上不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吗?结果真淡如水了,反倒五年检校,真是個笑话!”朱元璋再度讽刺一句。
“看来尽信书不如无书,真把自己读傻了!”
吐槽之后,他又看向前方,“咱没记错的话,咱这朝中的几位尚书,有的都没有功名在身,有的也只是秀才出身。”
“是,陛下。”这时,一直在前方站着的某位身影徐徐开口,“臣不才,在大明也无功名在身。”
“哈哈哈,汪丞相说笑了,你是元末的进士,如何不算功名?这天下,良才难得,你随咱起兵反元,已经莫大功绩!”
“更不要说,所谓读书读出来的功名,在咱看来并不算什么,要不然,咱也不会废掉那科举!”
“有才德者,无需功名也能为国为民。”
“相反,只有功名,而无才德,迟早便是咱今日要斩的贪官!”
最后一句话落下,语调拔高,语气冷漠,似在警告!
整个大殿再度落针可闻。
朱元璋大袖一挥,又缓缓坐下。
“不多说了,既然确认这的确是六岁孩童之言……”
“哼!什么杀得好、杀的妙、杀的呱呱叫之话言咱念其为孩童,童言无忌,咱不与他一般见识。”
“真要与其见识了,到时,全天下人,都会笑咱跟一个没长毛的孩子过不去。”
百官听得出来,陛下言语里的打趣。
连忙捧场一般的嘿嘿笑了几声。
然而朱元璋却心神怪异,只因为他在说出这句话后,心中莫名的有些涌动,只觉得这小子替父给上自己奏疏的举动,似乎真的不算什么,无需与他计较。
这感觉来得快去得快。
却是深刻朱元璋心里,反而让他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
“本来也不算什么,真是奇怪,怎么无故对那小子的观感好了几分?”
他心中呢喃一句。
而后重新回过神来,“不过,话是这么说。”
“姑且算是他年少博闻,过目不忘,是天生的学习之才。”
“但咱倒要看看,他对咱上奏,又要说什么。”
一边说着。
朱元璋再度看向涂节。
“继续念!”
“是!”察觉到圣上的脾气,似乎从听到对方是六岁孩童时,就消失了些许。
涂节终于放下心来。
连忙念道:“【此次空印案发,我父不幸身陷其中。】
【小儿曾闻:上治下罪,因言也可获罪,下若辩驳,则难如登天!】
【依圣上所看:我父之罪,应大如天,多如海!所谓官官相护、徇私舞弊、贪赃枉法、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依贪污六十两斩之明律,我父……万死莫属!】
【然,为人子者,若坐视不理,静等案发,让我父以贪污、徇私、欺瞒圣上等等大不逆之罪被斩,则枉为人子!】
【今特以此疏,向陛下陈明事实真相,恳请陛下还小儿之父清白。】”
这段念完。
朱元璋顿时皱眉。
“哼!成语倒是学得多,不过,不还是求情吗?”
“咱以为他有多大的胆子?”
“之前还真以为其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看来,还是个纸老虎,没长大的小纸虎!”
吐槽一句,朱元璋便靠在靠背上,让人分不清他的情绪。
但他又不像之前那般,听到鸣冤求情,就直接定罪,不由分说让人拉出去跪在午门,待会儿砍!
而是沉吟许久,再度挥手:
“继续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