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陈济生的话,陈堂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几个孩子是打算让我安排他们出海啊。他们想出这种荒唐事,然后还竟然算计起我来了。
他胸中不禁再添气来,咬着牙道:“好哇你们几个!看来是早就合计好了啊,这是合起伙逼迫我来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你们不敢的吗?”
三个孩子吓得都跪伏在地不敢抬头了,更不敢再有别的言语。陈堂随后把他们赶回各自房中,并安排亲随盯着他们。
这一夜,陈堂气得一眼未合。
战事刚平,原本他打算让陈济怀继续应考,并准备再劝劝陈济方兄弟重回科途。谁料竟出了这档子事儿,怪都怪自己这些年对他们太过骄纵,现在真是悔之晚矣。
谁料接下来的几天里,方、怀两兄弟竟依旧不断的央求陈堂。为了能够成行,陈济怀还许诺,说回来后一定抓紧用功,专心参加科考。
陈堂被兄弟俩气得直想动家法,只是怕动静闹大了张扬出去,才只好咬牙忍着。
这事儿,无论如何都是极其隐秘的,是万不能让旁人知道的。更何况,这里是在江宁。
不过在内心里,陈堂其实还是很认可陈济方那晚的话的,这让他当时就生出一些同意的心情。可这海外毕竟远隔天涯万里,怎能让人放心得下。
以陈堂对这几个孩子的了解,其实连日来他已看出他们的决心。总这么僵着肯定也不是办法,指不定又会生什么事出来,要那样情况就更糟糕了。
思来想去,最后他心一横,还是决定放他们出去。
陈堂暗地里找来三个子侄,先是痛骂了他们一番,然后在最后一次劝留无效后,终于同意了两兄弟的要求。
他们商定由陈堂冒险尝试,暗中联络璞鼎查,求这位英国全权代表在英国船队离开时,让方、怀兄弟俩跟船偷渡出洋。
对英国人就说他们是陈堂的晚辈亲戚,想游历海外长长见识。
对内,则说是陈济方再次去他省游历了,而这次还有陈济怀跟随一同出行,为了弥补受战争影响耽误的旅行,他们这次要走很久……
与璞鼎查的接触很顺利,他很愿意有清国的人与西洋相通,还能从中收取好处,所以很痛快的应承了。
他不但答应会照顾好两兄弟,还承诺会严格保守秘密。
他让陈堂放心,他会安排专人一路陪同,并且会尽量满足两兄弟的行程要求。当然要做到这些,也一定是得有银钱做保障的。
双方约好,在英国船队离开江宁的前一天晚上,安排两兄弟偷偷登船。
离别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两兄弟收拾好了行囊,只带了两个亲信小厮同行,在拜别了陈堂后便匆匆踏入夜色。把他们悄悄送到街口的,只有陈济生一人。
其实在陈济生心中,也是十分想与两位兄弟同往的。
然而,逐渐已由他接管的家族生意没法轻易撇下,更何况叔父年岁渐高,身边总得有人照应,因此只得舍弃。
当兄弟们离去多时后,他仍然羡慕的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呆站了很久。
因为怕走漏消息,所以不便相送,陈堂只能在自己的房内接受两个孩子的拜别。当所有的人都离开后,他独自一人端坐榻边,不知不觉间,两行老泪潸然落下……
十月里,初冬时节的京城已寒意渐浓。这一日,天上飘下了小雪。陈济云独自在府中的书房内,守着火盆读着一封刚从江南送到的家书。
陈济方兄弟离开的真实讯息,包括陈堂在内,陈家知情的人数可用手指数过来。
陈堂犹豫了很多时日,要不要再将此事告知自己的大儿子。反复思量后,才最后决定告诉他实情,这样万一日后遇到变故也好让他有所准备。
于是便将详细经过写成书信,严密封好后,差管家老吴亲自送往京城。
“哎呀,父亲糊涂啊!”从信中得知了两个弟弟偷偷出洋,陈济云急得直跺脚。
“怎能让他们去呢!这,这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弄不好,我陈氏一门都能给搭进去!”又急又恼的他不禁直嘟囔。
突然,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冲出房外,四下仔细巡视了一遍。确认并无人在近前,这才长出一口气,又缓缓的回到书房,闭紧房门。
此刻,陈济云心里是又恨又忧。他恨自己的两个弟弟,这两个败家子竟做出如此荒唐事来。而父亲竟然纵容,甚至帮助了他们,真是匪夷所思。
这事要是泄露出去,可是如何是好,怎能不让他心忧。想到这,他连忙将手中的书信投入火盆之中,“一定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他心中暗道。
望着面前的火光,陈济云又不禁惦记起两个弟弟来。
海外重洋远隔,洋夷人鬼莫测,他们二人孤身远渡,真让人担心。尤其是他那个从小就让全家人疼爱的幼弟,今年才刚十八岁,尚未经事。
念及至此,他仰头长叹,此刻心中只剩下盼望他俩能够早日平安归来。
英军撤离江宁后,钦差大人耆英在给皇帝的奏折中,提到了陈堂。
说他在这次危局中,辛劳兢业,处置得当,可堪优议,建议由署理转为正式接任江苏巡抚。战乱初定,感到大松了一口气的道光皇帝自然应准。
在陈堂的心中,对此却很是膈应。
数年战乱,江南各省督抚或殉难或被贬黜,职位空缺很多。他这个署理之职,原本也是会转正的。
现在却让耆英捡了个顺水人情,像是他举荐的功劳一般。更何况耆英的作为,还很令他厌恶。
但这便是官场。他还得假意奉承,向耆英致礼称谢。
在江苏巡抚的任上,陈堂勤政爱民,努力抚平战争留下的创伤。闲暇之余,又常思念远游的两个孩子。
日子一天天就这样的过去,而他们在走后便全无音信。
这让当初曾说过“少则数月,多则一年,他们也就回来了”这话的陈济生,从不敢在陈堂面前提起两个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