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落后于慕柳的秦玉也皱着眉走近。
    慕柳已在与楚云善相对的病床另一侧坐下了，抚上池秋影脸颊的手微微颤动着，泄露了她此时剧烈起伏的情绪。
    池秋影仿佛是不认识眼前的人一般，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慕柳看，神情间夹杂着一丝好奇，眼中还含着将落未落的泪水，模样显得纯真又脆弱，看得慕柳心痛如绞。
    自上次暑假来兰城那天和池秋影的一番交谈过后，慕柳心中许久都没出现过类似于愧疚自责的情绪，可现在，她的心中心疼与自责齐齐翻涌。
    这是她最心爱的妹妹啊……
    若是她能早一点找到她的妹妹，若是她能好好保护她的妹妹，若是她当年有勇气让爷爷带着她妹妹一起走，若是她从未离开她妹妹身边……
    她已经不是幼年时期那个怯懦无能需要妹妹来保护的她，她现在可以保护她的妹妹了……
    可她妹妹如今的模样怎么可能让她不自责啊……
    要不是为了找她，她的妹妹怎么会受那么多苦……
    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她怎么可能会不自责？
    怎么可能会没有悔恨？
    慕柳的情绪在这一刻近乎崩溃，但她不敢崩溃，她强忍着悲伤，也忍住哽咽，尽可能让自己话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小影……小影……我是姐姐啊，我……我是慕柳……”
    断断续续的话音一开始没让池秋影有太大反应，她的目光从慕柳脸上移到手上，又移向另一边的楚云善，接着又回到慕柳脸上，像是不明白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对她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却在听到慕柳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眼中泪水滑出，落入慕柳指缝中。
    下一刻池秋影又突然神情微变，她的视线余光看到了秦玉，紧跟着目光转向慕柳身旁的秦玉，看着秦玉快速皱了皱眉。
    秦玉从没见过池秋影这样的一面，正守在旁边暗自在心中分析着池秋影现在的状态，她觉得小朋友现在的状态看起来也没有太大异常，只是可能有些头脑迷糊不认识人。秦玉正想着，忽见小朋友看向自己，暗含着的警告的眼神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原先的思考暂时顿住，秦玉眉头一挑，问池秋影：“你还认识我？”
    这倒是她没想到的，她以为这小朋友现在是迷糊了完全不认识人呢，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可看起来好像也不是这样，在场这三人中小朋友认不出来的好像只有她心心念念的姐姐？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秦玉又开始新的思索。
    却见着小朋友听了她的问话后神情又变了。
    池秋影一脸看傻子的表情望着秦玉，由于没戴眼镜她微眯着眼睛，让这神情显得更严肃也更能让人感到嫌弃。
    秦玉暂不理会她的嫌弃，指着慕柳又问她：“你认识我，不认识她吗？”
    顺着这动作池秋影的视线又回到慕柳脸上，神情间又是一片茫然。
    见此情形，在场三人心中皆是一紧。
    楚云善凑近了一些，问：“阿影知道我是谁吗？”
    她特意没说名字也不说称呼，看池秋影是否能回答上来。
    池秋影看向楚云善，茫然的神情中多了不解，不明白这个问题怎么会被问出来，但她还是回答了：“院长妈妈……”
    “那我呢？我是谁？”
    秦玉立刻接话问道。
    问完，又听沙哑无力的声音慢慢响起：“玉姐……”
    还顺带又收到了她嫌弃的眼神。
    秦玉皱紧了眉，伸手搭在慕柳肩上，将慕柳推得离池秋影更近，又问：“她是谁？小朋友，你告诉我她是谁？”
    池秋影茫然看着眼前的人，费力直起脖子想挨得更近，慕柳的手掌轻轻固定住她不让她做抬头的动作，自己又凑近了一些，两张脸间距离极近，池秋影的表情还是茫然的，她似乎还想靠近，慕柳察觉到她的动作，便再度凑近，让两张脸轻轻贴在一起。
    池秋影轻轻蹭着慕柳的脸，低声喃喃：“别哭……”
    虽不见面前这张脸上有泪，但她感觉到了眼前人的悲伤，她不知道这是谁，她只知道自己不想看这个人难过。
    轻轻两个字险些让慕柳落下眼泪，慕柳强忍泪意，同样蹭了蹭池秋影，轻声说：“小影，我是慕柳，我是小柳姐姐，小影记得吗？我是姐姐，姐姐回来了，以后姐姐再也不会离开小影了……”
    病房中另外两个人也在紧张地看着池秋影的反应。
    只见池秋影先是愣住，接着眨眨眼睛，又偏过头想看慕柳，慕柳便稍微退开一些让她能看清，池秋影盯着慕柳，眨了眨眼睛，接着又眨了眨眼睛，神情变得有些激动，盖在被窝里的双手也想要伸出来。
    慕柳及时将她正在输液的那只手抓住了，轻轻握在手里，这只手便不动了，另一只手没受到阻拦，楚云善帮她整理着因动作突然而被挥开的被子，将被子盖好让她的手放在被子外面。
    池秋影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说，她紧紧抓着慕柳的衣袖，又松开，手伸到慕柳头顶轻轻摸了摸，随后顺着发丝向下又轻轻在脸上拍了拍，紧接着还是拽住慕柳的衣袖，一脸的不可置信与惊奇。
    没有一个人阻拦她的动作。
    池秋影很兴奋，脸色更红了一些，似乎是确定了眼前人的真实性，她沙哑的声音中带着雀跃，话音亦不像刚才的虚弱无力。
    “姐姐……姐姐长这么高了……”
    这句话让面前的三个人心中一惊。
    她这反应明显不对劲。
    秦玉抢在另外两人之前开口：“小朋友，你今年几岁你记得吗？”
    池秋影兴奋不减，听到秦玉的话就回答：“六岁。”
    接着又拉拉慕柳的衣袖，问慕柳：“姐姐……姐姐你过得好不好？”
    问完，抓着慕柳衣袖的手无力地滑下，脸上的兴奋突然就垮了，池秋影突然又变得难过起来，仍在固执地问着：“姐姐过得好不好？”
    声音又变得虚弱不堪，眼泪也随着话音一起出现。
    楚云善把她的手又放回被窝里盖好。
    “好，姐姐过得很好，小影不哭，姐姐回来了。”慕柳柔声安抚着池秋影，一只手帮她擦着眼泪，另一只手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秦玉伸手按在池秋影脸上让她看着自己，紧皱着眉问道：“六岁的时候你认识我吗？你看清楚我是谁，你六岁的时候就认识我了吗？”
    “玉……玉姐……”连眼泪似乎都在这一瞬间变得茫然，池秋影愣了愣，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不认识……不……不……我认识玉姐……我……六岁的时候我不认识玉姐……我认识玉姐……我……我……”
    自己六岁的时候并未与秦玉相识，这一点池秋影脑中还是清楚的，可眼前这个人就是秦玉，是她认识的，这又让她无比困惑，她清楚的记得六岁的时候根本就不认识玉姐的，可……可她现在为什么又会认识玉姐？
    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池秋影脑中的思绪开始混乱起来，她的神情变得极度不安，想要挣脱秦玉的手转过头，口中喃喃念着：“姐姐……姐姐呢……姐姐……”
    秦玉赶紧松开对她的钳制。
    慕柳将不安的池秋影搂入怀中，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下一刻，池秋影似乎又自己冷静了，她倚着慕柳微微仰起头问：“姐姐睡醒了吗？”
    接着又看看一旁的秦玉，神情疑惑，又转回头问慕柳：“姐姐，你们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