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在震动。
绵延起伏的山梁上,两波人马正在飞快地逼近。
换做往常,洛瓦头人早就发现了秦军的行踪,不会如此莽撞靠近蜀郡的关隘。
但此时他已经被刻骨铭心的羞耻感和澎湃的怒火吞噬了理智。
即使族人几次提醒,仍然充耳不闻,奋力掷出了自己的飞斧。
霎时间,部落中的战士先后投出了标枪,如飞蝗般向躲藏的使团成员袭去。
一名身毒奴隶不小心被投枪扎穿了腿,顿时鬼哭狼嚎地惨叫起来。
“别叫了,再叫都得死!”
还未等别人做出反应,丢了钱袋的人弯着腰凑了过去,拔出短刃就抹了他的脖子。
一股血泉霎时间喷涌而出,浇了他一头一脸。
“蛮夷的投枪上抹了毒药,肯定救不回来的。”
“我给他来个痛快。”
他回过身去,语气平静地说道。
眼下大难临头,同伴也顾不得苛责,神情严峻地盯着气势汹汹而来的洛瓦部战士,焦急地回头看向来援的秦国骑兵。
“头人!”
“头人!”
“秦兵来啦!”
仇敌近在眼前,数名亲卫却死死拦住了暴怒的洛瓦头人。
烈马狂奔的蹄声犹如一道催命符,唤起了他们骨髓里的恐惧。
再不及时撤离,恐怕就别想走脱了!
“放开我!”
洛瓦头人挣扎着大声咆哮。
他离伤害自己小妾的仇敌仅仅相隔三十步!
只要冲上山梁,立刻就能将对方碎尸万段!
其余的族人也发现了势头不对,很快偃旗息鼓。
侧耳倾听片刻后,无不面露骇然之色,脚下情不自禁往后退去。
少顷。
一杆旗帜逐渐在山梁上冒出了头。
辛岳耀武扬威地勒住马缰盘旋了一圈,对来犯的洛瓦部嗤之以鼻。
“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给我杀!”
骑兵稍作喘息,随即如洪流般沿着山道汹涌而下。
“辛将军!”
“小人王同,受皇家内务府府令之命,探查域外商道。”
“吾等行经蜀郡时,远远瞻仰过您的英姿。”
“多谢将军救命之恩!”
使节团成员纷纷从躲藏处现身,欢天喜地地跑了过来。
“你说什么?”
山下喊杀声四起。
来势汹汹的洛瓦部族此刻狼奔豕突,为了逃命接连朝着险峻的山林中攀去。
守关士兵怎么会让到手的功劳跑掉,先后下马紧追不舍。
辛岳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重新问了一遍。
“小人受陈府令之命,探查域外商道,历时一年有余。”
“活着回来的,就我们几个。”
“若不是将军出关搭救,恐怕一个都剩不下了。”
王同甚为感触地说道。
“你是受雷侯所托?”
“巧了,那是本将军的连襟!”
“原来是一家人!”
辛岳大喜过望。
原本还打算借着救命之恩,勒索对方身上的财物。
没想到却发现了一个大惊喜。
他早些年不懂事,频繁受百官弹劾,以至于被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边关来受罪。
如今年岁大了,性格稳重了不少,一直在想办法调回去。
可惜辛胜年迈,以前巴结的李相也失势发配岭南。
朝中无人帮他说话,自然迟迟未能如愿。
想不到今天无意之间,居然让他遇到了良机。
陈庆如今在朝中炙手可热,大红大紫。
有他代为美言一句,何愁调任之事不成!
“传我命令!”
“多留些活口,送回咸阳交由雷侯处置!”
“听到了没有?”
辛岳急切地冲着亲兵下令。
“诺。”
两名亲兵打马就走,大声吆喝着传递主将的命令。
王同几人互相对视一眼。
大家都还活着,真好!
想不到陈府令的名声在这偏远之地依然好用。
对了,刚才辛将军称呼什么?
雷侯?
想不到陈府令居然封侯了!
辛岳态度亲和又热情,主动跃下马询问有无人员受伤,又命士兵取来食物饮水供他们享用。
王同等人受宠若惊,先前的紧张不安消散无踪。
等了大约三刻钟的功夫,大队人马络绎不绝地返回。
洛瓦部不眠不休追了上百里路,早就疲惫不堪。
遇到立功心切的秦军士卒,大半都被生俘了回来。
此时一个个双手被缚,被战马拖着踉踉跄跄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辛将军!”
“冤枉啊!”
“求您给老朽做主!”
洛瓦部头人的侧脸被山石划了道口子,须发全部被鲜血染红。
他望见意气风发的辛岳,哭喊着跪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这老贼?”
辛岳皱起眉头,考虑要不要杀人灭口。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身毒商道上,无论是沿途的关卡还是山中的蛮夷部族,最大的油水都来自商队的供奉。
辛岳自恃人强马壮,非但吃了自己那一份,还时常对附近的蛮夷部族敲诈勒索。
洛瓦部因为离得近,少不了时常前来孝敬。
一来二去,双方自然熟识。
“辛将军,老朽好心招待贵国的商团。”
“没想到他们心肠歹毒,居然趁着夜半无人之时,奸污了我的妾室!”
“苍天啊!”
“我那妾身才刚跟了我不到半年,就遭了他们的毒手!”
“贵国商团如此行事,叫化外之民如何能不寒心!”
“我等并非有意冒犯,仅仅是想来讨一个公道!”
头人捶打着胸膛,狂呼大喊。
“公道?”
辛岳皮笑肉不笑。
我调任京畿才是最大的公道!
平日里若不是孝敬得勤快,早就砍了你的人头立功!
哪还容得你在这里聒噪!
“将军……”
王同怀着深重的负罪感,上前小声道明原委。
辛岳逐渐变了脸色。
这可真特娘的离谱!
方才洛瓦部的人逃出去不少,就怕他们背后败坏秦人的名声,致使山中的蛮子截断商路坏了将士们的财源。
辛岳虽然性情顽劣,但家中毕竟是军伍出身,对手下的将士还是不错的。
“老贼,本将军已知晓前因后果。”
“不就是一个女人嘛!”
辛岳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两枚金币。
“再娶一个就是了。”
“本将军亲自替他们赔罪,可能消弭了你心中的委屈?”
辛岳抓住头人的手,把金币塞进了他的手里。
“将军,老朽好歹是一方首领。”
“此事传扬出去,脸面何存?”
“求……”
头人的话还没说完,辛岳的脸色就冷了下来。
“脸面何存?”
“你想要个体面呀?”
“本将军就成全你!”
辛岳对山中蛮夷可从来没手软过,伸手就握住了剑柄。
“将军饶命!”
“老朽知错了!”
头人见机得极快,匆忙合什告饶。
他谄笑着说:“您亲自出面,再大的委屈也烟消云散了。”
“还请将军高抬贵手,放我等回去。”
“日后贵国商团往来,小人一定尽心招待,绝不敢记恨。”
辛岳恶形恶状地笑着:“你再说一遍?”
头人惊恐地后退了半步:“洛瓦部能服侍秦国的贵人,乃是我等的荣幸。”
“老朽荣幸之至,哈哈,半点都不委屈。”
辛岳这才不耐烦地说:“这还差不多。”
“老贼,本将军容忍你多时,可别让我听到什么秦人商路受阻的消息。”
“否则……”
头人连连摆手:“不会的,绝对不会。老朽岂敢有不臣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