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瞬间除夕已至。
夜幕降临后,宗亲显贵与公卿大臣齐聚于咸阳宫的门楼上,与始皇帝一起观赏烟火。
“又是一年呀!”
陈庆站在围廊的边缘,背影略显孤寂。
忙忙碌碌,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像是永远有做不完的事情。
望着墙外黑压压的人群,偶尔火光闪耀间露出百姓激动雀跃的笑脸,陈庆知道自己没白忙活。
咻!
一发焰火冲天而起,在黑漆漆的夜幕中绽放出绚烂的光彩。
宫外传来齐刷刷的惊叹,人潮涌动,欢声如雷。
“啊啊啊!”
一个矮小的人影穿着华丽的锦袍怪叫着四下乱窜。
巨大的炸响声和强烈的光线显然吓到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扶桑人,他神情惊惶,一出溜躲进了桌案下边,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大秦君臣顿时哄堂大笑,门楼上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陈庆忍俊不禁。
郑妃听闻他府中有个猢狲般的扶桑人,一直有些好奇。
嬴诗曼便顺水推舟,提议带他来参与宫中盛会。
不知道是娄敬翻译的有问题还是吊毛会错了意,总之这家伙正儿八经捯饬了一番,大冷天的用井水把自己刷洗得干干净净。
他穿上了陈庆赏赐的那件锦袍,一路上亦步亦趋跟在后头,看样子确实把自己当成了外邦酋首,准备觐见大秦皇帝陛下,为吊毛国讨个封赏。
实际上——大秦君臣只是想看个小丑罢了。
无论吊毛穿没穿那件猴皮,都注定要扮演逗人发笑的角色。
嬴政与子女坐在高台上,见到扶桑人滑稽的表现,顿时龙颜大悦。
侍者很快端着黄澄澄的金币,趴在桌案边呼唤对方出来领赏。
砰!
又一朵烟花炸开,吊毛惊恐万状,扭过头去重新钻进桌案底下,只剩下个屁股撅在外面。
周围的笑声更加放肆,还有武将跃跃欲试,准备上前戏弄一番。
“真好呀!”
陈庆禁不住感慨。
“雷侯说什么真好?”
子婴趁着众人关注吊毛的时候,踱步来到他身边。
“公子即将远行,准备得如何了?”
陈庆略显心虚,目视前方装作观赏夜空中的焰火。
子婴摇了摇头:“没什么好准备的。”
“在下身无长物,也无甚家业。”
“只待春暖化冻,便携家眷启程。”
陈庆能感受到对方迫不及待的心情。
佐渡岛是什么地方并不重要,离大秦多远也不重要。
只要能离开咸阳这座囚笼,让他们一家过上安心的日子,那里便是子婴苦苦追寻的梦想之地。
“侯爷,望您不吝赐教。”
“在下除了监管矿工开采金银,还需注重什么?”
子婴鼓起勇气来找他,实在是太害怕失去这个机会。
万一行差踏错,被免除了矿监的职位,难道他还要重新返回咸阳吗?
“公子无需思虑太多。”
“佐渡岛的金山银山至少能开采两百年。”
“届时你我早已作古,令郎都不在人世了。”
“还想那么多干什么?”
陈庆善解人意地劝慰道。
丽姝夫人极尽低贱讨好之能事,就连他事后真的要去放水,对方也媚笑着张开嘴:“侯爷请方便。”
饶是陈庆一个穿越者,也享受不来她这变态的玩法。
板起脸训斥一通后,才打消了她的心思。
而今面对子婴,陈庆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爷这般说在下就放心了。”
子婴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作揖道谢。
“扶桑除了盛产金银,还多有良铜。”
“待你在佐渡岛站稳脚跟,可派遣船只往周边探查。”
“遇到好矿只管拿下,给些粮食和咸鱼,扶桑人能给你拼了命的干活。”
陈庆耐心地教导对方:“粮可以就地垦荒耕种,鱼获从海中打捞。”
“若是缺船的话,岛上山脉众多,古树参天,砍伐下来自己造就行了。”
子婴疑惑道:“依侯爷的说法,扶桑倒是一方风水宝地。”
陈庆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暂且可以这样说吧。”
后世普遍的认知是扶桑资源匮乏,但是在漫长的历史中,扶桑一直是资源输出大国。
金、银、铜、木材、硫磺等大宗物品长期向华夏大量出口,而且价格十分低廉。
生丝、茶叶、瓷器、糖、手工业产品则是他们的进口大项。
华夏历朝历代在双方的贸易中赚得盆满钵满,利润往往高达十倍以上。
扶桑的短板也很明显。
煤、铁、油、气、粮食没有一样不缺的。
进入工业化时代后,扶桑的贵金属已经开采殆尽,又拿不出硬通货来采购原材料。
为了尽快追赶上西方强国,不得不大量出口国内的年轻女性,去东南亚等地做皮肉生意,即名噪一时的‘南洋姐’。
尘封的记忆浮现于脑海,陈庆回味一番后,笑着叮嘱道:“扶桑火山多,硫磺也多,而且质地纯净,乃是上等的好货色。”
“你派吊毛带路,去找冒烟的山陵,应当能找到海量的硫磺。”
“记得送个几百万斤回来,内务府做炸药会用到。”
子婴瞠目结舌:“几百万斤?”
“内务府用得了那么多吗?”
陈庆调侃道:“我说的是每年。”
“若是用不完,你就把硫磺沉在勃海中,留给咱们的后世子孙。”
……
子婴实在搞不清对方怎么想的。
耗费人力物力开采出的硫磺,却宁愿不用也要沉在海中。
“只许扶桑东京湾下埋高达,就不许大秦勃海湾里沉硫磺吗?”
陈庆戏谑地说了句别人听不懂的话。
“有什么好东西你尽管带回来就是了。”
“陛下那里我会为你美言。”
子婴不再纠结此事,诚恳地向他致谢:“多谢侯爷呵护,在下感激不尽。”
陈庆犹豫再三,望着夜空中灿烂的烟火缓缓开口:“公子,你身份特殊,对扶桑人切记不可有笼络招揽之心。”
“否则来日一旦起了声势,大难临头谁都救不了你。”
子婴心头咯噔一下:“那依您的意思,在下该如何?”
陈庆冷冰冰地说:“该送去挖矿就送去挖矿,死多少都别心疼。”
“还有朝鲜奴工也照此办理。”
“记得拉一派,打一派,别让他们合起心来。”
“我知你对大秦怀有怨恨之情,但是……”
陈庆指了指桌案下探头张望的吊毛:“你看看他。”
“此辈可是你的同族?”
“你可愿他做你的子民?”
“到底是谁与你更亲近一些?”
子婴向吊毛投去鄙弃的目光,用力摇了摇头。
“本侯不求你报答什么,但百年后,扶桑还是那个扶桑,本侯却不希望这群猢狲在岛上乱窜了。”
陈庆拍了拍他的肩头,郑重地叮嘱道。
“在下明白了。”
子婴思虑片刻后,沉声答应。
从大秦招募工匠、百姓赴扶桑开矿、耕种,再加上朝鲜掳掠来的奴工,百年时间确实足以冲淡当地人原本的血脉。
届时不管他们自称什么,反正都不再是原本的扶桑人了。
只是……
子婴暗自纳罕,为何觉得雷侯对扶桑人怀有很大的敌意,甚至恨不得将其亡国灭种。
到底是哪里来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