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自认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要陈庆贪得不太多,都可以装作视而不见。
然而对方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陈庆双目圆睁,好似受了莫大的冤屈一般,当场就要和他对账。
“陈府令莫非以为老夫年迈昏聩,理不清账目?”
蒙毅退让了一步,委婉地提醒他好自为之。
“本官行事问心无愧,上对得起皇家的恩重,下对得起各位同僚,中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账目没有任何问题,怎会怕人来查?”
“蒙尚书勿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陈庆理直气壮地说。
“老夫成了小人,阁下是君子。”
蒙毅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真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实不相瞒。”
“老夫请来的账房,可都是治粟内府时任职多年的能吏。”
“钱财、粮草、物料、人力畜力,朝廷每年浩若烟海的收支盈余,全靠他们的算筹厘清,从无差错。”
“若是查出点什么对不上的地方,老夫怕坏了你我的同僚之谊,反而不美。”
蒙毅胸有成竹地劝道。
“蒙尚书。”
“本官一向信奉:人的嘴巴会说谎、眼睛耳朵也会说谎,唯独数字不会说谎。”
“账目是否有差错,一查便知。”
“无论差了多少,本官十倍补偿。”
陈庆言之凿凿地说。
蒙毅见对方不识好歹,迟疑地说:“那老夫这就请人过来喽?”
“来吧!”
“本官给他们备好桌案、笔墨纸砚,欠缺什么您只管吩咐。”
陈庆给周边的下属打了个眼色。
“好。”
事到如今,蒙毅也没了退让的理由。
如果真查出什么问题,就算不让内务府赔偿,日后也定然不敢继续肆意妄为。
陈庆听到他小声吩咐随从,去召集账目好手。
人原本都带过来了,一直伺机而动,在等候蒙毅的吩咐。
这老贼真够可以的!
陈庆大致能琢磨透对方的思路。
老夫给你的是给你的,不想给的你一分都不能多拿。
今年公司的利润不过才一个亿,发你十万奖金不少啦,你还想要什么?
陈庆越想越气不打一处来。
平时被陛下信重,文武百官附和,把你惯出毛病来了吧?
跟谁俩呢?
“大人,账册在此。”
一名文吏捧着薄薄两沓账本过来。
“这是工程营建总账。”
“这是钱粮物料出入账目。”
“这是每日收支现账,今日尚未记录完毕。”
“还有一本是资产汇总。”
或多或少,或新或旧的账册分门别类放在桌案上。
蒙毅愣了下,诧异地打量着陈庆。
“蒙尚书,账目在此,你的人呢?”
陈庆笑意吟吟地问。
“稍待,这就过来。”
蒙毅心下狐疑。
内务府虽然也有账目高手,但陈庆怎么敢笃定治粟内史的能臣干吏一定查不出问题来?
过了不到两刻钟。
一名文士打扮的山羊胡老者带着五名青、中年快步行来。
“见过蒙尚书。”
他们恭敬地作揖行礼。
“此乃内务府陈府令。”
“账目摆在案上,尔等需细心查看,不得污损,亦不得疏忽遗漏。”
蒙毅端着架子吩咐道。
山羊胡老者抬眸看了一眼账册的厚度,躬身道:“请蒙尚书放心,半个时辰卑职定能理出个头绪来。”
陈庆似笑非笑。
你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呀!
“来人,给诸位高人奉茶看座。”
“尔等有何所需,尽管提出来。”
“若有不明之处,本官定然耐心解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山羊胡老者知道他的身份,陪着笑脸说:“陈府令言重了,我等并无别的需求,东西都随身带着呢。”
五名青、中年提着两个大盒子,从里面一样样拿出算筹、白纸、笔墨砚台。
待师长点头后,各自把不同的账册拿到了自己身前。
陈庆负手而立,嘴角不自觉勾起。
“咦?”
“这是哪方文字?”
“师父,您来看看。”
“此乃账册?”
五人摆出的架势相当专业,一看就觉得相当靠谱。
但是他们打开账册后的反应却着实耐人询问。
蒙毅立刻转过头去。
山羊胡老者大惊失色,匆忙走到桌案旁。
他拿起一本账册,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仿佛天书般,除了寥寥几个小篆认得出来,别的一个都不认识。
“陈府令,这是密账?”
“可有对应的解法?”
山羊胡老者心惊胆战。
海口都夸下了,这个节骨眼敢说不行,蒙毅非得要了他的命不可。
“什么密账不密账的?”
“内务府的公账都是如此记录。”
“哦,你看不明白呀。”
“那好说。”
陈庆大喇喇地走过去,指点着账册上的阿拉伯数字:“此乃一、二、三、四、五……”
“收入和支出总能看得懂吧?”
“横列是物料领取数目、支领人的姓名、时间和支领单位。”
“竖账是统计。”
“听懂了吗?”
山羊胡老者满头雾水的样子实在让人不放心,陈庆解释了半天,忍不住回头问道。
“呃……大致懂了。”
当着蒙毅的面,山羊胡老者没敢说不懂。
“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啊?”
“本官说得都那么明白了。”
“你们也一起看。”
陈庆不耐烦地招招手,让五个徒弟都过来。
他语速极快地重复了一遍,“尔等这回该明白了吧?”
师徒六人眉头紧蹙,或点头或摇头。
蒙毅伸手拿起一本账册。
果然是密文记载!
陈庆提前做好了准备,怪不得丝毫不慌。
“蒙尚书你那是什么眼神?”
“本官又不是藏着掖着,跟你们打马虎眼,该说的都说了呀!”
“一就是一,竖过来你们就看不懂了吗?”
“我寻思这也不难理解吧?”
陈庆纠结地直叹气。
蒙毅把目光投向山羊胡老者:“能查吗?”
“可以。”
山羊胡老者硬着头皮说:“只是密文破译颇费手脚,怕是要耽搁些时间。”
他的额头上直冒虚汗。
哪怕密文破译出来,这账册的内容与日常所见大相径庭,极为细密严谨。
做账之人的水平远远在他之上,简直是云泥之别!
光是理清就相当不容易,更遑论查证!
“耽搁不了什么时间。”
“来人,拿算盘过来。”
陈庆冷冷发笑。
还查我的账?
本官给你们上上强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