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沉沉睡去,咸阳宫里的嬴政却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怎么都睡不着了。
扶苏深感此事干系重大,连夜前来禀奏。
“废除宰相之位?”
“扁平化管理……”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嬴政念叨着陈庆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同时又有几分隐忧浮现。
秦国自变法而强,法家早已深深地融入了大秦的每一个角落。
牵一发而动全身,岂是轻易能改的?
更何况……
大秦能够横扫六国,世家勋贵都出力颇多。
要是按照陈庆的建议,让黔首百姓都有资格入朝为官,只怕会引来他们的不满。
“扶苏,你以为呢?”
嬴政难得的征询起儿子的意见。
“儿臣以为……”
“变法之事,于国于民皆利大于弊。”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大秦想要强盛不衰,朝廷自然需要不断裁汰老弱,选有能者充任官吏。”
“就如同一草一木,不断有新枝生发出来,才能长得更高大、茁壮。”
扶苏迟疑片刻,信念坚定下来。
父子二人无意中对视了一眼,都明白了对方心中的担忧。
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恐会招来非议,背上不义的骂名!
如果陈庆在的话,肯定会哭笑不得。
陛下,您都被骂成暴君了,还在乎这个?
嬴政还真在乎!
历朝历代,诛杀开国功臣的皇帝不计其数,甚至已经成了普遍现象,却鲜少有人被骂成暴君。
偏偏始皇帝善待功臣武将,却被史官记了一笔“刻薄寡恩,暴虐无道”。
历史就是个任人涂抹打扮的小姑娘,全由后人评说。
“明日宣李斯上朝。”
“让众卿商讨过后再说吧。”
嬴政最终做出了决定。
“诺。”
扶苏知道,父皇已经动心了。
这个念头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后,轻易难以抹消。
从咸阳宫出来后,冬夜的寒风冰冷刺骨。
扶苏心头燥热,望着夜色中犹如巨兽匍匐的宏伟城池,默念道:“前路漫漫,道阻且长。行则将至,做则必成!”
——
天色未亮。
深冬季节,位居北方的咸阳城清早格外寒冷。
对于陈庆这样一个后世来者,从被窝里爬出来是极大的考验,更何况被窝里还有软玉温香的诗曼公主。
“夫君,我服侍你洗漱。”
“不用了,你再接着睡一会儿。”
察觉到陈庆起床的动静,嬴诗曼揉着惺忪的睡眼坐了起来。
“昨日我心中机积郁,说话重了些,望夫人见谅。”
陈庆笑着拱了拱手。
“夫君说的哪里话。”
嬴诗曼愣了下,心里既酸涩又感动:“既然你们已成夫妻,自然是相互扶持,同进同退。”
“些许小事,我怎会记挂在心上。”
“况且你为国分忧,我当庆幸感激才对。”
陈庆坏笑一声:“那我就放心了。”
“还有件小事……”
嬴诗曼认真地点点头:“夫君但说无妨。”
“为夫年纪见长,体力大不如往昔。”
“以后……行房之时可否再叫个人过来,帮忙推推屁股也好。”
陈庆凑过去说完后,立刻直起了身子。
“你!”
嬴诗曼勃然作色,下意识抬起手要捶他。
“哈哈哈!”
“为夫去也。”
陈庆畅快地大笑着出门而去。
“怎会有你这样人?!”
嬴诗曼气急败坏,噘着嘴一个人生气了很久。
马车辚辚,载着扶苏和陈庆往咸阳宫驶去。
平日里两人总是趁此间隙聊些国家政事,或是坊间奇闻,今天却谁都没开口。
等到了麒麟殿前,大门口空空荡荡。
文武百官受不得外面的风寒,早早进殿落座。
两排青铜暖炉中炭火通红,带来充足的暖意。
李斯许久不上朝,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许多御史大夫都跑过去嘘寒问暖,犹如众星拱月般把他围在中间。
陈庆和扶苏前后脚走进大殿中,视线顿时被吸引。
似乎是命里犯冲,李斯也第一时间注意到陈庆的身影。
他不由嘴角勾起冷笑。
人作恶自有天收。
陈庆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上回死士混进宜春宫,搅得满城风雨都没能杀了他,实在可惜。
不过这样的好运气能有第一回,怕是不会再有第二遭。
“呵呵。”
陈庆同样还以鄙夷轻蔑的笑容。
他拱拱手,暗道:李斯,走好,再也不见!
“陛下驾到——”
侍者一声清喝后,文武百官迅速就位。
蒙毅原本还想跟陈庆寒暄几句,只能无奈地压下话头。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惯常的仪制之后,满朝文武的目光分别投向两个地方。
李斯、陈庆!
李相告病休养许久,今天突然来上早朝,定然是有要事。
陈庆就更不必说了。
以往一个月都难得见到他,但每次出现,总要惹出点乱子来。
“儿臣有事……启……奏。”
“微臣有事启奏。”
扶苏和陈庆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同时手持芴板站了起来。
两人又不约而同的迈步出列。
陈庆的嗓门更加洪亮,脚下也更快一步。
他闪身挡在扶苏的身前,短暂的僵持之后,迈着坚毅的步伐走到大殿中间。
“先生……”
刹那间,扶苏百感交集,鼻子微微发酸。
‘我怎会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专业的事要由专业人士来干嘛。’
陈庆偏了偏头,嘴角含笑。
早朝刚开始,大殿内就传来一片惊哗之声。
“陛下!”
“陈庆目无尊卑,大逆不道,竟公然在朝堂之上与太子殿下争先!”
“此乃大不敬之罪!”
一名御史大夫慷慨激昂,指着矗立在原地的扶苏,愤愤不平地说道。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众目睽睽之下,陈庆先是抢了太子的话头,又挡在他的前面。
这是所有人亲眼所见。
震惊过后,御史大夫顿时炸了锅一样,群情汹汹吵嚷不休。
李斯面容严肃,心中暗暗纳罕。
陈庆和扶苏向来穿同一条裤子,今天举止如此反常,其中必有蹊跷。
“众卿所言极是。”
嬴政缓缓点了点头:“那就暂时罢去陈庆的雷火司少府之职。”
???
一瞬间,无数道目光汇聚过来,不敢置信地盯着御案之后的始皇帝。
陈庆被罢官了?
这……
弹劾陈庆的奏章十辆马车都拉不过来,可他始终屹立不倒,简在帝心。
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们却不敢相信了。
“陛下圣明!”
“微臣……呜呜呜……”
“陈庆以往多有媚上欺下,骄横跋扈之举,望陛下一并惩处。”
“请陛下圣裁。”
如果非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文官的表现,那只能是‘大快人心’。
陈庆忍不住回头看去,竟然有人无语凝噎,喜极而泣了!
这可真特么……
我有那么招人恨吗?
朝廷架构改革,我不过是换个官位而已。
你们高兴个什么劲儿啊?
陈庆心思敏捷,一听始皇帝的话就知道他什么意思。
满堂公卿,不过一群小丑而已!
他微微摇了摇头,打量着那群恨不得奔走相告,弹冠相庆的御史大夫。
要不我让出地方来,让你们开始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