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然抬手将嫉妒鬓角的发丝挽至耳后，接着拿起放在桌面的白绸布条，系在他的眼前。
    从漫长黑夜到天光乍破，现在视野又归于一片朦胧。
    “菩提，你去找明曜，我现在就要其他三国的答复，如果没有异议，即刻去通知文和，明日我要在金銮殿举行统一大典。”
    说着她解下腰间的轩辕剑抛给菩提，旁人见此剑自然是如陛下亲临。
    文和，也就是负责主持大典之人。
    菩提抱紧怀中剑，不敢耽误，沉沉一颔首，便赶忙抬步离去。
    佛香冉冉的室内，只剩下她与嫉妒。
    在这种逼仄压抑的气氛下，嫉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乖顺的在木椅坐着，仔细听着师妹问话：
    “最近师父如何了？”
    这话听的嫉妒都讶异了。
    这可是师妹把李老接来碎空后，第一次想起他老人家。
    老爷子以前挨过不少追杀，加上年岁已高，身子骨是一日不如一日。
    平日里在清净处养病也是深居简出，偶尔嫉妒还会拎个药箱去探望他。
    他简单的将李老的情况交代后，菩然夸赞：“四师兄不仅是医者仁心，更是孝顺！”
    这话说的嫉妒都不好意思了。
    哪里哪里，全靠那几个不争气的哥们衬托。
    “你现在又想去探望师父了吧？好感动，我跟你一起去！”
    “？”
    不，我现在不想，我只是想跟你单独待一起。
    菩然扭过头来，微微带笑的杏眼似有威胁之意，语气轻漫：“你现在就想去，对不对？”
    “……”
    总感觉师妹当上帝王后这笑面虎的能力更强了，我想不想去你心里还能没点数吗？
    好不容易盼来我的场合！谁想带上一个老头一起玩啊！
    四师兄不甘的滚动喉结，眼一闭，无比凄凉，慷慨赴义，说出了壮士扼腕般的悲壮：“我想去！”
    “那走吧。”
    师妹笑吟吟挽着他的手臂，季小四脸上的愁云一下消散，这腰板也直了，嘴角也会笑了。
    他动了动被师妹挽住的手臂，这波属实不亏！
    笑死，实则是他现在还要装盲人，菩然为了给他领路所以才搀扶上的。
    一路上林木葱郁，花簇锦攒，设计精妙的琼楼玉宇成了最靓丽的风景线。
    突然，嫉妒听到有人喊：
    “娘。”
    嫉妒：“？”
    他不可置信的转过头，瞳孔骤缩，直至确定这声音真的是小师妹发出的后，他也石化了。
    灰白的灵魂从张大的嘴中飘出。
    为什么？
    为什么都是从同一个起跑线出发，别人努努力就可以当你的宝贝，我就直接辈分跳跃成你娘了？
    这还带反向努力的？
    菩然眼中极快的划过一丝戏谑，长睫轻扇间又不见了。
    她挽着男人漫步，语气中颇为怀念：“想念你以前给我做的饭了。”
    嫉妒后怕的以手抚胸，多大点事，值当你连娘也喊吗？
    “想吃什么，今天我就可以给你做。”
    “不行，你还要装看不见呢。”
    “那……近些日子我躲在床幔中，挑灯悄悄看些食谱。”
    说着他一笑，好似清风朗月尽入怀：“这样等我不用再装后，你想吃什么我都会做。”
    菩然语气雀跃：“好！”
    可是挽着他的手却不自主收紧。
    这些天对菩然来说，比起往日舒缓的生活节奏，可以说是过的分外紧密。
    她做什么都很急，抓紧时间登基，催促四国做出回应，拼命的去做一切，又忍不住弥补遗憾般，忙里偷闲去竹林。
    紧促里寻找慢步调。
    就好像身怀绝症的病人，知道自己剩下的时间不多，所以做什么都很努力，分秒必争的把路铺好，把最重要的事做好。
    与此同时，也开始贪恋往日轻松的日常。
    就算要走，也要带些美好的记忆离去。
    这种欢快又带着古怪，可以说是隐藏着悲伤的氛围，让师兄们也察觉到了一点。
    具体的他们说不出来，只是珍惜相处的分分秒秒。
    师妹心里藏着事，背着无人知晓的大山，她不愿意说，他们便只能用陪伴做出回应。
    你看。
    就连暴怒，一国之主，赤昭先前又经历过一场惨烈的战争，这个时候他不可能离国太久，自是要回去主持大局。
    但他没有。
    一直待在这里。
    一直陪在师妹身边。
    只要她想，他随时会同她奔赴山川海角，亦或是深渊地狱。
    其他人也一样，心照不宣的陪在她身侧。
    这个时候他们都清楚，最紧要的关头如果无法陪伴在对方身边，那是会遗憾一辈子的。
    夏日的风燥热难捱，大地也被炙烤出阵阵热气。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李老的住处，还没进院子，就听见呼啸的拳风。
    “唰唰唰”的，小老头在里面打拳，虽然一身骨头苍老脆弱，但这威武的架势还是能看出往日的风采。
    真是宝刀未老啊！
    “咔嚓——”
    刚刚还在感叹的两人：“？”
    什么声音？
    “哎呦……哎呦呦呦——”
    “我的腰，腰……疼疼疼……”
    人家是气的吹胡子瞪眼，他是疼的吹胡子瞪眼，一手扶着后腰，痛的吸气连连。
    救命！！！
    有没有人救救我啊！！！
    我虽然早给自己看好墓地了，但现在还不想住进去啊！！！
    哀嚎间，四徒弟宛如天神降世，全身闪着金光隆重登场！
    嫉妒有模有样的摸索着向前，嘴上没好气道：“年纪大了便不能老实些，非要活动筋骨？”
    这一凶，李老委屈的泪花涌动：“你……你气死我了！我都这么惨了你还说我！”
    他颤颤巍巍在石凳上坐下，哀切的望着菩然：“乖徒你要给我做主，他目无尊长啊！”
    嫉妒冷笑：“你一个月扭了七次，怎么，是给我们哥几个当礼物吗？”
    频繁到离谱了。
    弄得我整天往这跑，御医他还不要，就要他的神医四徒弟。
    照顾下盲人的感受很难吗？
    李老被他说的脖子一缩，气势蔫蔫：“那……那今天是第八次，算送给乖徒的……为师待人一向公平……”
    菩然嘴一撇：“大可不必。”
    谁家送礼送扭腰？
    你脑子没事吧。
    李老嘟囔：“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嘛，也没几年好活了，惜惜命，别人那医术我又不放心。”
    嫉妒叹气：“你再活五年不成问题。”
    老爷子一下笑逐颜开，真好，那可是五年诶！
    瞧他那副知足常乐（没出息）的样子，菩然顿了顿，也没忍住跟着笑了。
    “师父。”
    “嗯？乖徒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想对你说声感谢。”
    菩然走到石凳前坐下，看着嫉妒熟练的先给他的腰部做冷敷处理，果然，这个月没少扭。
    “我孤苦伶仃，是你将我接走，还传给我一半的内力护身。”
    说的老爷子害羞的直挠头。
    “你父亲本就与我关系匪浅，你又像我的亲孙女，我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菩然的父亲名为赫连今，本身的实力并不如另外两位皇储。
    当时的皇位之争，赫连今知晓自己失败的结局只有死亡，所以才带上传国玺逃离碎空，也因此打上叛徒的标签。
    出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娶一位心仪的女子，孕育爱的结晶，这神物，是他作为父亲唯一能送给孩子的礼物。
    只是不巧，在躲避追杀时，传国玺弄丢了，兜兜转转落到了赤昭王手里。
    赫连今险些丧命，多亏昔日的恩师李老帮忙，这才成功在玄月落脚。
    他隐在偏僻小镇，像个青涩的毛头小子，热烈的爱上一位姑娘，菩月。
    两人相爱、成亲，恩爱两不疑，这种安宁的幸福几乎让他想落泪。
    ——夫君，要是我们有孩子了，该叫什么好呢？
    ——是女孩便叫菩然，若是男孩则叫菩尘。
    ——咦？怎么跟我姓？哪有孩子跟母亲姓的？
    ——随你姓，是孩子这一生最幸福的事。
    他笑着，揽着妻子入怀。
    可是好景不长，碎空的追杀势力发现了他的踪迹，他急急的将所有财物打包，将妻子送上马车，眼含热泪。
    ——找处偏远的地方隐居，日后，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与我有关的事迹，孩子……也不要告诉。
    ——你要照顾好自己，我……
    我根本不可能有活着的机会再来见你。
    他哽咽一瞬，倾身吻住她，随后毅然决然离去，引开追兵。
    女人泪如雨下，随后来到一处穷乡僻壤的小村庄定居，这里很安全，只是随着她的孕肚一天天大起来，流言蜚语也纷杳而来。
    赫连今被抓住了，他早该在竞争失败时就死去的，这段时间的幸福于他而说不过是偷来的。
    男人被处决。
    可笑的是，另外两位继承人没多久，为争夺皇位，或者说是争夺唯一存活的机会，谁也不让谁，势均力敌的两人竟同归于尽了。
    荒谬又可叹。
    这一状况令他们的父皇，也就是碎空的老君主雷霆大怒。
    没用的东西，丢尽了皇室的脸。
    没有办法，皇族人丁本就凋零，如今只能从他们的孩子中选取新的君主。
    也就是另外两位继承人的孩子：赫连黛、赫连时。
    赫连今的孩子：菩然。
    老君主定下全新的竞选规则后，没几年也走了。
    甚至不知道最后的结果。
    被他瞧不起的，流落在外的孙女接过了他手中的帝国。
    其实在暗中协助赫连今逃离碎空后，李老在外晃悠可捡了不少人。
    比如自玉鼎之战归来后受万人所指的明曜。
    在银尘权势还不稳，正摸爬滚打的沈朝灼。
    回碎空探探消息，又顺带捞了个被囚禁的宋知渊。
    老爷子心里逐渐有了计划，多找些人，要是赫连今以后有孩子，那么必定会卷入皇位的竞争中。
    他要尽最大的努力保护这个孩子。
    后面向离开季家的季景深伸了手，再之后是捡了路上偶遇的，在路边草丛呼呼大睡的尹川辞。
    已经开始反抗密宗的秦津，和被他用一堆食物拐来的琉因。
    他一路辛勤收获，正在擦着汗水慨叹时，发现赫连今死了，妻子也病逝了，只剩一个女儿。
    那当然是接过来感受我们大家庭的温暖啊！
    所以才有了故事开头的那一幕。
    因皇室的身份，注定这个孩子要卷入如今的纷争。
    不去努力坐上皇位，结局只有死。
    李老不想看她和她的父亲赫连今一个结局，所以去争取吧菩然。
    与其等着他人坐上皇位将你抹杀，不如你自己赢下江山。
    现在呢，他老了，不能再跟孩子们四处闯荡了，心中遗憾的同时，也是无比自豪。
    他的宝贝“小孙女”坐上了皇位。
    她活的好好的！
    你们夫妇该是安心了吧。
    今日在院子里舒展筋骨，迎来了菩然，他这是笑的脸都开成一朵花。
    那是闪了腰也高兴。
    菩然眼中的光温宁而平静，她看着眼前的老人，说着这段路途上对他的感谢。
    谢谢你将我接来，传我一半的内力。
    认识了许多人，也经历了很棒的冒险。
    “师父。”
    她唤的轻轻柔柔，弄得老爷子屁股坐不住，腼腆的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哎，你再这样我真顶不住了！
    “我觉得不止一个五年，你该是能活许多个五年。”
    老爷子“啪嚓”一下眼泪就出来了，这一路颠沛流离，如今孩子们都已经强大，他也可以安心的退居幕后养老了。
    “呜呜呜乖徒！我就知道你最关心我！我还要活好多个五年！”
    抱过来的同时腰部又是“咔嚓”一声。
    “啊啊啊啊啊啊——”
    他彻底石化，感动的泪水化作痛苦，不羁的奔腾！
    好痛啊！！！
    嫉妒简直是哭笑不得：“你就别自损寿命了。”
    动作小点行不行。
    虽然很惨，但也着实好笑，菩然老神在在：“你闪的这第九下，就当是送给菩提的礼物了。”
    从此李老喜提新称号：一月九闪！
    你们没有心！
    老爷子哭成泪人，嫉妒摇头叹息给他冰敷，菩然低声安慰轻拍他的后背。
    “对了，明日我要举行统一大典，你来不来？”
    他一擦眼泪，眸光骤亮：“来来来！”
    我这辈子活得是真牛啊。
    各种大场面都见证了！
    唯一让他比较难过的是，自己存在感太低了怎么办！
    几个徒弟老是把他给忘了。
    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