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过了自己对于皇权与皇帝两个词的理解之后,刘章看向刘协继续道。
“所以陛下发现了吗?三皇五帝之名,皆是后人追封,而后世的帝王皆是自封,所谓泰山封禅、祷告上苍,亦不过是通过一种类似于上古祭祀天地的仪式,从而达到自封的一种形式与手段而已。”
“而且上古时代的三皇五帝与当今帝王的最大区别除了这一表象之外,便是公心与私心的差别。”
“火祖燧皇通过钻木与击石取火,又引导我华夏先民以火驱寒,以火熏烤食物,使我华夏先民放弃了茹毛饮血的生活,从而使人与野兽区分开来,又搓藤草为绳,人始有结绳记事之习惯,自此,天地之间始之有人。”
“初祖羲皇发明了捕渔、捕兽、捕鸟的网罟,教会了人们如何圈养家畜,初步解决了先民们的粮食问题;开创先天八卦,推演四时之轮转,使我华夏先民明白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春收冬藏寒来暑往的天地规律;变革婚姻习俗,倡导男聘女嫁的婚俗礼节,使血缘婚改为族外婚,此为人文伦理之初也;执政期间始创文字,取代了结绳记事的习惯;发明陶埙、琴瑟等乐器,创作乐曲歌谣,将音乐带入人们的生活;始将管辖之地分开管理,并委任官员,为社会秩序呈现之初。”
“始祖农皇制耒耜,种五谷,奠定了农工基础;立市廛,首辟市场;治麻为布,民着衣裳;作五弦琴,以乐百姓;削木为弓,以威天下;制作陶器,改善生活。”
刘章一口气说完这些,平缓了一下呼吸,刘协很是积极的送上茶水,显然是爱听这些个东西。
刘章见状也不客气,一口饮下润了润喉咙继续道。
“五帝就不细说了,里面毕竟掺杂了太多神话色彩,其实就连三皇本身也是数家各执一词,神话与人文交织错乱,不过嘛,我个人比较倾向的五帝分别为:黄尧舜禹汤。”
不过刘章话还没说完,刘协就叫了起来。
“别啊,细说,细说……不止是五帝,还有始祖那一段,太笼统了,也详细说说呗?”
刘章闻言看了看刘协,轻轻摇了摇头。
都说人这种生物会对未知产生恐惧,可本质上绝大多数的人何尝不会对未知产生好奇呢?
还有这古文的语法,或许是为了避免浪费,仔细读起来都非常精炼,往往几个字就包含了极为庞大的信息量,就拿刚刚他描述农皇的词汇来说,若是拿当时农皇事迹与整个社会的改变结合起来,怕是能用白话写出好几大本书出来。
想到这里,刘章顶着刘协那有些失望的目光再度摇了摇头,道。
“陛下不是启蒙时的孩童了,我也不是在给陛下讲故事,我要说的是,三皇五帝之间的差别,以及对照当今帝王的差别。”
“接下来的话,陛下要仔细思考,这不是对五帝的贬低,而只是我个人对于事实的认知而已,五帝者较之三皇最大的区别便是有私。”
“黄帝伐蚩尤,是为一族之私;唐尧虽禅位于虞舜,先有欲择子为王在前,后有嫁二女为其妻,是为一家之私;虞舜令夏禹父子治水,先惩其父后令其子,身为一族之领袖却不曾亲体治水之艰险,是为自持之私;夏禹、商汤废弃禅让择贤之制,是为一脉之私。”
“是以三皇与五帝之间,最明显的区别便是公私二字,三皇者,个人之所得便为全民之所得,但有便民之智慧,皆不因喜恶而藏私,是以三皇者,后世之人皆尊其为圣,是为圣皇。”
“五帝虽亦有公心造福天下,却因私念而使自身格局比之三皇有瑕,故而在天下万民心中位比三皇略低,便只以帝称。”
“至于在其后世之帝王嘛,封禅也好,自封也罢,更多的是在向天地表明自己身为人族领袖之宏愿,即——效仿三皇五帝带领臣民发展壮大自身族群。”
“我不知道天地是否有灵,但现实便是,国家的兴衰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族领袖是否勤政,是否具有公心。”
“纵观历史之中,帝王无私者,其任用的官员大多亦具无私之德,故而国家吏治清明,即便民间偶有天灾也可凭借国家的储备安然渡过,反之亦然。”
“是以盛世之时,非是时时风调雨顺,而是盛世之时国家平时的储备丰足,灾不成灾,反之每逢乱世,总让人有屋漏偏逢连夜雨之感,何者?无非是国家的储备早已被平日里的铺张浪费与官员的贪腐掏空,但有天灾来临,国库之中拿不出钱粮赈济受灾之地,而使得小灾变大灾,大灾变天灾尔。”
刘协听得目瞪口呆,毕竟刘章这番话可是把上古帝王都给诋毁了一遍,要知道那些人物,很多都是要在重要的节日里摆到祭坛上祭拜的……
说一句大逆不道恐怕都是轻的。
不过……
刘协在震惊之后,还是沉下心来思考了一番之后,沉声问道。
“侯爷的意思是,天下之乱,本质上始于一个私字?”
刘章笑了,看着刘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是……也不是……”
刘章想了想,道。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有私欲原本就是与生俱来的天性,就像一个妇人诞下两个幼子,哺育两个孩童之时明明每个孩子都分到一侧之乳,但孩童之间总是会发生争抢,哪怕他们还没睁开双眼,这便是人存活于世间的本能。”
“但于此同时,我华夏礼仪之中的孝道也同样是私欲的一种体现,同时私欲有时也同样会催生出人性善的一面,就如陛下自身,虽口中不曾言及父过,但在曾经的逃亡路上都不曾忘记为逃难百姓施粥施药,陛下就敢说自己完全没有为父补偿天下百姓的念头在其中吗?”
“这……的确如此……”
刘协想了想,点头承认了刘章的说法。
刘章笑了笑,道。
“不止如此,私欲还会催生出人的创造力与动力,就拿那个东西来说吧。”
刘章指了指房间角落放着的一把躺椅道。
“试问人若是没有享受之心,没有懒惰之欲,如何能想到做出这样的东西来?还有那曲辕犁、龙骨水车等等等等,从本质上来说,这些都是为了节省精力与体力而创造出来的。”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讲创造力的源头往往来自于私心,而是否选择将这些创造力带来的产物分享给其他人就是公心了,公与私本质上与道家的阴阳之说一样,其实是相互对立而又相互融合的,重要的不是抑制其哪一方,而是要找到二者之间的平衡点,所谓公私分明也正是在告诉我们这个道理。”
刘章说完,忽然又想到了文化传承,正如公私之说一样,尤其是古人文章之中那些及其精炼,但又信息量极大的词句,又何尝不是一种公与私混杂在一起的状态?
论其私,那些文章的精炼程度就决定了,着述者与传道者用其传授弟子,往往会省下不少的力气,至少不用像后世的老师们一样往往一个知识点一讲起来就是一个小时,甚至有时候还要根据学生们吸收了多少掉过头来重新讲一遍。
但这种私,往往会迫使学生在不明其意的时候需要主动向他人求教,去查询古籍上的事迹去辅助理解,甚至去拿生活中所见的事情去与师父所讲述的道理进行比对……
于是这样的教育方式便造就了学子们孜孜不倦的自主求学的一种风气,这何尝不是一种公心?
所谓言传身教也,不外如是乎。
正如道家所述的那样,世间虽有大道万千,但究其根本,本源之理皆是相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