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徽宗如约前来。在等待再见师师的这三天里,徽宗可谓天天如坐针毡坐立不安,夜夜辗转反侧无法成眠。所以,刚到师师开门迎客的时辰,一如先前打扮的徽宗,就在张宁陪同下踏进了樊楼的门槛。跟上次不同,徽宗虽然一身富商打扮,但却摆出了帝王架式,一举一动一一言一行,无不有至高至贵至尊至圣之感。徽宗看到,上次来时到过的地方,已经全都用蟠龙锦绣包裹起来,小轩和后堂也都已修缮得画栋朱栏,一派尊贵豪华气息,没有了上次那种平淡悠远的韵味。
徽宗和张宁二人来到厅堂,便让张宁宣李婆婆。李婆婆先是躲避,不敢见皇上。被张宁连哄带吓的叫到徽宗近前,却是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起来,头都不敢抬,再无当初调寒送暖殷勤伺候的样子。
徽宗看着李婆婆那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样子,便用他那独有的磁性温和语调安慰般说道:“哦,李婆婆,起来吧。朕是天子,可不是老虎,不会吃人的。啊?起来吧。以后啊,朕会常来光顾,也会让朝廷对你们多加照顾的。”
这时,李婆婆才颤颤巍巍地爬起来,缩着肩膀站在墙根,哆哆嗦嗦地说道:“谢、谢,谢圣上垂爱,蒙圣上垂爱,奴家不胜荣宠之至。圣上有甚要求,只管吩咐道来,奴家定当竭心尽力。”
说罢,躬身俯首引着徽宗又来到了装饰一新、一派皇家气息、由师师专用的会客室。师师淡妆素裹,早已跪伏门阶迎驾。
徽宗温和地说道:“起来吧起来吧。你呀,把朕仅且当作富商看就好啦。啊?”
李师师站起身来,看向徽宗时,这才发现,这帝王,确与常人极不相同,生得俊朗帅气不说,眉宇之间也尽显威严,双目炯炯,大有小视一切的气势。
待徽宗在桌前坐下后,师师向前施个万福礼,轻启朱唇,娇声欲滴,问道:“敢问圣上,您是听曲还是观舞呢?”
这是徽宗与师师三次相见以来,听到的第四句话。第一次,一问一答,只说了两句简短的问话;第二次,只回答了一句“嗯,谢大官人垂顾。”徽宗早就听说师师的嗓音独特,是那种人间少有天上难寻类,是那种余音绕梁能让人三日不知肉味的真正天籁般声音。可至今连句像样的说话声都还没听到呢,徽宗自己都觉得好笑。这么想着,就说道:“朕听闻小娘子歌喉冠天下,先听支曲子吧。”
师师此时走到墙跟前,仰望墙上挂着的琵琶,似乎是在斟酌应该用哪一支。徽宗的目光随着师师,看到墙上挂了六支琵琶,却没有自己赐的蛇跗琴。他想问,可又觉得那样显得自己作为帝王就太不够范了,只好把这念头压了下去。正想着呢,只听师师说道:“圣上,您赐给奴家的稀世珍宝琴,奴家不舍得用,也怕挂在外面弄脏了,就特意放在珍宝柜里珍藏起来了。奴家就用这把泉州名琴为您弹奏并演唱一曲《万里春》吧?
徽宗知道,这是周邦彦的名曲,是一首专门的琴曲。作为既擅写词、又懂韵律谱曲的他,也非常喜欢这首曲子。因此就颌首鼓掌。
见此情形,师师便拿下琵琶,坐在她专为客人唱曲的凳子上,将琴抱在怀中,只用拇指从内向外逐根琴弦稍作试弹,便挺直腰身,下颌微倾,秀目生辉,左手轻按、右手五指先自拢起,既而往外一送,顿时,一泓清泉从山涧流下一般,演奏开始了。她先清弹了一遍,而后伴着琴声,轻启朱唇,唱了起来:“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气。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我爱深如何?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忘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徽宗早就听说李师师的琴艺唱功,举国无双,无人能敌。听着她柔绵婉约的弹唱,徽宗听得如痴如醉,仿佛坠入香甜的梦中,两手情不自已地和拍相随。
一曲唱罢,余音绕梁,李师师抱琴看去,徽宗依然微眯双眼,轻轻颌首,双唇念念有词,似乎也在吟唱。师师知道,皇上已经坠入曲子的意境之中,感到又遇到了知音。此前师师就听到过传说,皇上诗词歌赋无所不能,书法绘画无所不精,是旷古第一才子。只从听这一曲的反应,就能看出端倪。跟周邦彦等别的知音不同的是,这个知音是帝王!她意识到,随着结识这样一位知音,自己的名气地位都将水涨船高自然抬升。
等徽宗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时,师师已经看了他很久。徽宗大梦方醒般,摇了摇头,睁开眼,见师师正盯着自己看,脸上竟现出了一点羞涩的红晕。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真好,实在是太好了。这是朕此生听过的最美最养人的歌唱和琴曲。你看,朕从今以后,还是就叫你师师吧,可否?”
师师这个名字,从打她成了名人名妓,除了她的养母李婆婆和知己周邦彦,已经没有人再叫。当今天子要叫自己师师,这说明什么?师师自己是清楚的。就重重地点了点头,随之说道“嗯,谢圣上。”
徽宗很是欣慰,也很是高兴。就说,“再唱支曲子吧?只要你喜欢的。朕觉得,你喜欢的朕一定也喜欢。唱吧。”
于是,师师便重新操琴,飞动手指,轻启朱唇,一首旋律清新流畅、节奏轻松明快的《阳春白雪》飞进了徽宗的耳朵,钻进了徽宗的心里。听着听着,徽宗竟伸手从墙上摘下一支琵琶,忘情地弹了起来。师师一看,就放下手中的琴,随着徽宗的琴声,专注地唱下去。一个唱得声情并茂,一个伴奏完美无瑕,真可谓珠联璧合天衣无缝。就这样,一个帝王,一个歌后,配合默契,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直唱到夜半三更,师师也已经完全融进了徽宗的琴声中,徽宗则在师师的美妙歌声里彻底沉沦了。李师师觉得,抛却他的帝王身份,单就他的多才多艺他的风度气质,就已经超越了周邦彦一成。虽然,他们不能相互替代,但相比之下,眼前这个天子身份的超级才子,已经彻底征服了她那颗高傲的心。因此,弹着唱着,唱着伴着,不但唱进了心里,也伴进了怀里,最后就伴到了床上。
师师清楚,徽宗既是皇帝,又成为了知己,当然会是自己的大贵人。既有这一层原因,加之对徽宗的高度欣赏和钟情,因此,便使出了绝妙手段,百般奉承;徽宗倍觉味道新鲜,简直有销魂蚀骨的透醉之感,可谓欢娱无比。
两人颠鸾倒凤,直到师师娇喘无力,直叫“皇哥哥饶我”,徽宗这才停歇。稍事休息,徽宗见天色微明,就要告辞回宫。师师紧紧贴在徽宗身上,一双星眸闪出万般柔情,依依不舍中,央求徽宗留下墨宝。这是师师的雅好,凡是到她这里来,能写擅书者,她都要人留下墨宝或诗词一首。徽宗已经被师师的柔情蜜意和超凡歌技激起了滔天灵感,便欣然命笔,用他那独一无二的“瘦金体”写道:“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师师看着读着,脸色顿时绯红,看上去更娇美更迷人。直到此时,两人依然相依相拥,谁也不想先自松手。最终,还是师师娇声细气地说道:“您若不是皇上,那该多好!我们就可朝夕相处,免得苦苦相思。快去上朝吧,来日方长。”
这一夜,张宁在师师的卧房门外,杨光华王甫和杨戬在樊楼大厅里,一直等着候着,直到次日卯时,徽宗才从师师卧房里出来,虽然走路有点微晃,但精神头十足,丝毫看不出疲惫困倦的样子。
王甫打过一个哈欠后,凑到徽宗跟前,诡秘地问道:“皇上,怎么样,好吗?”
徽宗并不看他,只是昂首挺胸意气洋洋地走着,大为感慨地说道:“半生白活,幸遇师师哦!”
王甫对着杨戬和张宁扮了个鬼脸,急忙跟上,一行五人在晨熙中匆匆穿过御街,从皇宫后角门溜进去,回到了延福宫。然后,杨光华和王甫去上朝,徽宗则回去吃饭,再睡觉休息。
冬去春来,眨眼半年过去,时间已经来到了春天。这半年里,徽宗和师师过了一个又一个蜜月,两人每次相见,都有相见恨晚之感。此时,徽宗嫖妓的事,早已经是朝野人尽皆知、坊间争相传颂的新闻。李婆婆为了显示她们家的显赫,也为了提高师师的地位和声望,专门为师师辟出一座小楼加以装修装饰。这天,徽宗早早又来到樊楼,这座小楼恰好装修装饰完毕。师师请求微宗御书匾额。正值阳春三月,楼前杏花怒放,楼后桃李飘香。徽宗一看楼前杏花,触景生情,便随手写下了“醉杏楼”三字赐之。李婆婆当即让人将徽宗所赐三字,去找京城最好的牌匾作坊制作,又置酒为徽宗祝寿。徽宗便命师师弹奏所赐蛇跗琴。师师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徽宗衔杯饮听,不住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