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面陈中、崔浩等人弹劾曾布,徽宗还觉得这些人是没事儿找事儿的话,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特别是杨光华和蔡京问过的两桩事儿,就不能不令徽宗有所考虑了。
太后在世的时候,徽宗一遇大事儿,就有问太后的习惯。可自从太后去世之后,徽宗没了依靠,一方面他确实感到了自己当家的自在和开心,但另一方面也确实感觉到自己对许多事情无所适从,因此他遇事儿要么就都推给曾布,要么就跟杨光华倾诉或者商量。他本以为曾布值得信任,有曾布做宰相,他就可以轻轻松松自由自如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必对朝廷的事儿操那么多的心,可眼下看来,曾布这个宰相所做的事儿跟他期望的距离很大。
徽宗把曾布和章惇、韩忠彦做了一下对比,发现曾布在许多方面跟章惇相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特别是曾布的脾气太大,也太霸气。相比而言,还是韩忠彦既温和又耐心。凡事都能够考虑他作为皇上的感受,并且对皇上的尊重和敬畏达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高度。眼下蔡京把曾布要送爵禄人情的事儿摆在了他的眼前,他既感到对曾布的做法不解,同时他又觉得就像蔡京说的,如此下去,他这个皇上就没法做了,朝廷也会成了曾家的天下,因此他对这事儿不能再听之任之,必须过问,怎么个问法怎么处理呢?他心里没数也没有底。因此就在杨光华和杨戬送他回宫吃晚饭的时候,回到福宁殿,徽宗就叫杨光华稍等再走,问他说:“蔡京说的事情,究竟该怎么办?我心里有点麻乱。你觉得呢?”
杨光华看着徽宗一脸的惆怅,知道他在这事上又拿不定主意了,不知道怎么办好。杨光华就先问一句,“我想先禀请皇上,如果曾布没有这事当然好说,但如果确有其事儿,皇上打算怎么办?”
徽宗说:“我问你就是这个意思。我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如果曾布确实办了这事儿,我应该怎么办?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杨光华说:“这应该不是很麻烦的事,直接阻止不让他办就行了。因为每一个官职、每一个爵禄,那都应该是皇上的,只有皇上有这个权利任命官员。任命谁用谁,这都是皇上的权利和资格,别人无论是谁,都没有也不应该想拥有,如果企图拥有这个权利或者侵夺皇上的权利,那他就是僭越犯上,绝对不能听之任之;如果听之任之,那就是纵容,朝廷就会乱套,皇上也就没了权威和尊严。”
徽宗又问:“这样的事儿最重应该怎么处理?最轻又该怎么处理呢?”
杨光华回道:“根据朝廷的规矩和制度,如果确认有此事,曾布也承认,并且曾布向皇上诚恳检讨的话,可以对曾布提出口头警告,敲打一下,这也是一种处分,但不必采取更严厉的措施。如果曾布不认账、或者说明知自己违反规定却仍然坚持,并且态度不好的话,那轻则要对其批评警告、并给予降职处分;重则应该严惩,最起码也应贬官。因为这样的事情性质摆在那里,是很恶劣的。”
徽宗听了杨光华这一番话,心里算是有数了,就点点头,表示杨光华可以走了。
那么,杨光华为什么对曾布的事儿关注度如此高,并且提出这样的观点呢?一则,他依据的是大宋律法;二,杨光华知道自己的观点很容易被徽宗所接受。从曾布上任近两个月以来,杨光华已经看清,曾布的霸道,跟章惇可谓半斤八两,甚至比章惇还严重;曾布不但自私霸道,而且他还想当个千古一相,把权力用到极致。杨光华认为,虽然曾布这样做,对皇上的大位是一个威胁,可是毕竟他还是要干实事的。他跟蔡京相比较,蔡京能够让徽宗做一个自由自在、为所欲为的皇上。但曾布不想这样。也就是说,只要曾布当权,他就会阻止徽宗做一些荒诞离奇的事,那么大宋的江山最起码还是稳定的,但蔡京的话就很难说,而这正是杨光华所期望的,因此他决定帮助蔡京把曾布拿下去,然后把蔡京扶上来。如此一来,不需要杨光华亲自出面做什么,他的许多目的就可以轻松的达到。
徽宗听了杨光华的分析和建议,决定找曾布好好的谈一谈。第二天早朝散了之后,徽宗就直接给曾布说,“你和蔡京都到垂拱殿来”。
曾布这几天心情很不好。他觉得似乎很多人在跟他作对,这种情况跟他刚刚当上宰相时明显不一样。他觉得,如果不改变这种状况,那么他今后的路就更难走,必须把这些跟他作对的人压住。而要压住这些人,就首先要皇上一如既往地做好空头皇上,而不能对他执政进行干预。因此他一听皇上让他到垂拱殿,他觉得正好也要跟皇上谈一谈,在心里说: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呢。
曾布和蔡京跟着徽宗杨光华来到垂拱殿,后面还跟来了翰林侍讲温益和御史陈中。这两人都是杨光华单独打招呼,让他们一起来的。温益作为翰林侍讲,算得上皇上的老师,自然是维护皇上的;而陈中,正在弹劾曾布。皇上一行从大庆殿来到垂拱殿门口,杨光华向皇上禀报说:“禀皇上,温侍讲和陈御史有事禀报,能不能一起进来?”
皇上一听,不假思索,就点点头说,“来吧”。
进了大殿,曾布紧随皇上,径自走到离皇上最近的椅子上坐下了。徽宗和其他人都还站着。徽宗看到曾布的这一举动,心里有点不快,但也没说什么,似乎是习惯了曾布的这种做法。自己坐下后,对其他人说:“你们都坐吧。”
蔡京等人这才向皇上行礼,然后各自就座。徽宗说:“我把你们叫来,是有件事情需要核实一下。我想先问一下宰相,我听到反映说,你想提拔陈右福担任户部侍郎,有这事吗?”
皇上已经知悉此事,曾布并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曾布头都没抬,只说:“有,有这事儿”。
徽宗一听,曾布倒也痛快,也算得上是光明正大吧。就接着又问,“户部侍郎是几品啊?”
对此,徽宗当然清楚,他只是故意这样问。曾布就说:“从三品”。
“那陈右福现在是几品啊?”徽宗的语气给人以云淡风轻之感。
曾布答:“正七品”。
徽宗就转过脸去,不看曾布,只顾自己说:“从正七品提到从三品啊,这一步跨得不小嘛,吏部有什么意见”?
曾布说:“我是宰相,吏部的事儿,我是可以说了算的,提拔和调整官员我也有这个权利。”
他这句话刚刚落下,蔡京就插话说:“皇上,请容老臣说几句。官员的职位爵禄,都应该是皇上权力范围之内的事,提拔谁不提拔谁,应该是由皇上说了算,就连宰相的提拔任命也必须是皇上说了算,怎么能够成了宰相的私有品?何况有两个问题值得考虑:一,陈右福是宰相的亲家,对吧?二,从正七品一下提到从三品,好像本朝以来还没听说过。请皇上斟酌。”
徽宗听完蔡京的话,心里就不舒服,便接着蔡京的话说:“宰相,这事儿你最起码应该给我说一声,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去办,这是不是有点过分?”
曾布顿时脸色通红,两手拍在椅子扶手上,“砰”的一下就站了起来,厉声说道:“我还没有提,我只是问了一下吏部,让吏部了解一下情况再说。皇上曾经给我说过,有些事我可以相机处理,不必请示皇上。再说,老蔡你是翰林承旨,是宰相的属下,没有资格和权利插手。”
蔡京接口说:“不错,我是不应该管。但是,如果有人违反朝廷规定,任意妄为,任何一个官员都有权利和资格向皇上反映。你作为宰相,擅自动用皇上的爵禄,拿着皇上的爵禄送人情,这是什么行为?是什么性质?请宰相说清楚,也禀请皇上考虑”。
徽宗看着曾布,说道:“这事,你需给我个明确说法。”
曾布听完这话,就瞪着大眼说了一声,“岂有此理!皇上居然听信这些小人之言!”
本来与此事毫无关系的温益,对曾布的所作所为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喝斥道:“曾布,你是在跟皇上说话,不得无礼!”
曾布重重地哼了一声,就愤愤然离开了垂拱殿,把徽宗等人晾在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