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陈中交谈的当天晚上,他在灯下研读《鬼谷子》。也许是白天太累的缘故,竟打起瞌睡来。迷迷糊糊中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高大身影,瓮声瓮气地说:“只要章惇在朝,皇帝难展手脚;权臣奸相主政,上下怨声载道;章惇不能剪除,难达崇高目标。务必除之,以谢天下”。突觉一阵凉风袭来,他打了一个激灵,顿时清醒,刚才那段话记得清清楚楚。
他想,这是神灵还是爷爷在提醒自己?要让皇上除掉章惇。但章惇已经在朝廷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势力网,在全国打造起了坚不可摧的防火墙。要攻破这道防火墙、扯破这张势力网,必须注重策略、讲究战术、渐次攻破,最后彻底拔除。
决心下定,立即行动。杨光华要向皇上汇报思想。尽管中书省有规定,没有皇上召见,不得接近皇上。但他却有随时见到皇上的特别办法。
当初杨光华要到中书省上班的时候,皇上说过“你可以随时来见我”的话。但梁师成提醒说,“皇上,按朝廷规定,三品以下官员,非上朝时间不经允许不得参见皇上”。
皇上显然不知道还有这么条规定,当时就愣了。就问,“需要谁允许”?
梁师成回道:“一是皇上您得召见才行。二是若有特别事情或者紧急情况向皇上禀报,皇上不召见也可以参见,但必须经宰相同意,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皇上习惯性地两手对搓着,来回踱着,问道:“这么说,朕想见光华好办,但光华要想见朕就没有办法了”?
到底是梁师成脑子转得快,笑呵呵地说:“皇上莫要着急,我有个办法,请皇上圣裁”。
皇上做了个挥手打人的动作,嗔道:“你!卖啥关子?快说!”
梁师成故意做一个躲避皇上的动作,嬉笑着说:“禀皇上,我从今以后,就加一项特别任务,只要您不召见杨状元,我就每天不定什么时间到中书省去一次,别人只当是我外出办事经过,也不会起疑。只要杨状元想参见您,给我个暗号就行。好比说,杨状元对我作个在头上挥拳的手势,我回来禀报您,同意了我就去传。皇上您看......?”。
皇上立即说:“嘿,你小子还真是个精明鬼,这办法中,特别中!光华,就这样定了。你可要记住这暗号啊”!
杨光华当时感动得差点就流泪了,近乎哽咽着说道:“谢皇上!小臣记下了”。
第二天上午,正当杨光华期盼着梁师成何时才能到来的时候,梁世成从太后的慈德宫回来就转到了中书省门口,杨光华忙攥紧拳头举到头上挥动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伸懒腰呢。
梁师成一看,掉转头一口气就跑到了垂拱殿,气喘吁吁地说道:“皇,皇上,杨光华要来参见您,能传不”?
徽宗一听杨光华要来,甭提多高兴了!几天看不到杨光华的影子,已经有点想他,原本想着下午读书的时候把他召来,要跟他聊聊心事呢,还真是有默契,便立即说道“能,能,当然能。你现在就去宣他”。
梁师成又摆着鸭子一样的双脚,呼呼啦啦,快速跑到中书省,站在门口敞开嗓门喊道:“皇上宣杨光华见驾”!
杨光华跟袁布凡说了一声,便随着梁师成来到了垂拱殿。不等杨光华行礼,徽宗已经迎到他的跟前,说,“杨光华,这么长时间也不来看我,忙啥呢”?
其实,距上次君臣对谈,也不过才十多天时间。但看到皇上对自己如此思念、这等期待,一见面这种没有半点君臣距离的姿态和表现,杨光华大受感动。他边行礼边说道:“光华参见皇上。我也觉得好久没见皇上了。”。
君臣又说了一些思念的话,徽宗坐回到御椅中,叹气道:“唉,这些天,什么事都办不成,气死我了。我正想问问你有啥高招儿呢,你就来了。看来真是心有灵犀啊”
杨光华一听,心想,有门儿!就问:“不知皇上有没有琢磨过,为啥您想办的事总是办不成?”
徽宗一脸愁云:“这个我自然知道,都是那老家伙作怪呗。我又没有好法。太后还要我敬着他,让着他。可我想,如此让下去、敬下去,不就成了宠他惯他,助长他气焰了”?
杨光华从自己跟徽宗几次相处交谈,得出一个结论:徽宗跟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实话,没有权术、也没有任何虚的东西。其实,此时的徽宗还不懂得伪装自己、也不懂得玩弄权术和手腕,是一个清纯得泉水般透明、实在得石头般结实的小伙子。他接过徽宗的话头:“皇上想得没错。如此下去,就不单单是助长他人气焰,而且是养虎为患。而老虎的本性是吃人的。小臣可不是危言耸听,这可都是有史可鉴的。我这里有份小材料,您不妨先看一下”?
“好”,徽宗接过杨光华递到手边的材料,很快就看完了,瞪着大眼问道:“哎,你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
杨光华实话实说:“曾肇让我从他那里抄来的。曾肇说,这只是他知道的,还有他不知道的。他还说,章相心狠手辣,胆子大过天”。
徽宗眉头紧紧地皱着,半晌才说:“这都是我在藩邸那些年的事,那时候我对朝廷争斗这些事,一点都不关心,有时也听身边人说起来,我也不想听,更不往心里记。看来,这人还真是只虎,早晚要吃人。他就算不敢吃我这个皇上,咬我一口也够受的。唉,都是先帝把他宠起来了。我听说,先帝在的时候,就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先帝根本就当不了家。可是,如今朝廷还离不了他,太后都不敢得罪他。唉!”
杨光华见徽宗的忧愤溢于言表,知道徽宗对章惇已经是忍无可忍,只是苦于没有办法摘掉这根扎人的硬刺。就说:“皇上,您说的无比正确。可您是皇帝,一国之君,怎么能说没办法呢?不可能啊”。
“我有啥好法?从太祖时就搞了个什么虚君共治,宰相的权力那么大。早的时候,两个宰相还好点,最起码能相互制衡一下。可打从先帝时起,让他相权独揽,一手遮天,这不就尾大不掉了?延续到如今,我说话没人听,他的话反倒成了圣旨。你说,这是什么事”?
杨光华说:“皇上,虚君共治,并不是说皇上和宰相权利均等;也不是说,皇上只是虚设,什么事儿都不用管,不能管。太祖当初说的虚君共治,只是说皇上要适当的放权给宰相。与江山社稷、国计民生关系不是很大的事情,放给宰相去处理;但是重大问题,重大事项,必须是皇上说了算。当然,在决策之前要征求宰相、朝廷各部门和众大臣的意见建议。可是征求意见建议不等于全听下面人的话,而是正确的采纳、不正确的坚决摒弃。这是一层意思”。
“第二层意思呢,是说皇上就是皇上,皇上是一国之君,是朝廷和国家的最高决策者,是大宋朝的当家人,任何人都不能替代,皇上的这个最高权力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能超越,否则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夺权篡国。有些事情征求意见,绝不等于让下边人的权利大于皇上,甚至控制和限制皇上。皇上您想想,我说的这两条有没有道理”?
徽宗一边听,一边点头,应道:“对呀,让章某人钻空子了。你看他的权利越来越大,他的气焰也越来越嚣张。前几天他在我这里看到了你送给我的那篇文章,当时就问是怎么送来的,谁让你送的,脸色很是不好。我当时还担心他会不会找你的事儿呢”。
杨光华接上说:“他是问过我,当时的确很凶,教训了我一通,但是被我遮掩过去了。皇上你还想听我说一下,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局面吗?”
徽宗情绪已经转变过来,脸上露出了笑容,并且有些激动的说,“当然想听。快说,你快说”。
杨光华就说:“由于大家把虚君共治的概念理解错了,章相利用他自己的优势条件和这个漏洞,大力发展他的个人势力。您看,现在朝堂上下、全国各地,章相的门生故吏遍布,朝廷各个部门大多都是章相提拔起来的人,这些人都是章相的亲信,也是章相的得力干将和助手”。
“章相经过多年的经营,形成了这样一种局面,不论皇上您,还是先帝说的话还能有人听吗?章相已经把朝廷和全国的官吏和官场都打造成了一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花岗岩石板。在这种情况下皇上您要想推行自己的办法,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