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师廿悠悠道：“大王可还记得，身故五载之静嫔？”
姬宫湦揉了揉额头。
“孤王梦游太虚，早已将以往之事遗忘，如何还能记得？”
卜师廿微微一笑：“大王梦游太虚，苏醒之初，曾朝寺人尨道，孤王想静静。”
姬宫湦顿时想起，重生周幽王的最初的时刻。
如今百花林早已拆除，舞姬亦被陆续遣散，褒姒被自己斩杀祭旗，内史冂成为太督，只有寺人尨依旧陪伴左右。
“孤王记得，卜师当时并未在场，如何得知孤王有此一说？”
卜师廿道：“卜师之家与内史一门乃世交，臣与内史冂亦是挚交好友。”
姬宫湦忍不住揶揄。
“如今尔正与孤王商议，如何避免内史一门在朝堂独大，如此也算挚交好友？”
“内史一门在朝堂独大，并非好事也。臣世食周粟，当以社稷为重。且与内史冂为挚交好友，于公于私，皆需如此。”
“此事便是内史冂相告？”
“彼时，其便察觉大王异样。只因过于怪诞，便向臣询问。”
“尔如何作答？”
“臣听闻后，便猜出大王遭逢变故。彼时朝堂由虢石父等奸佞把持，周室已濒临亡国。臣便告知内史冂，无论何种变故，均比亡国更佳。”
姬宫湦属实没想到，卜师廿曾如此暗中助力。
“换言之，便是死马当活马医，再烂还能烂到何处？”
卜师廿道：“如今事实便在眼前，臣等当初所作抉择确实最佳。”
姬宫湦回归正题：“孤王依稀记得，寺人尨曾回答，静嫔此前是被王后处死。”
卜师廿叹道：“静嫔虽是被王后处死，却并非死于王后之手。”
姬宫湦颇为无语：“卜师之言，果然非同一般。”
卜师廿当即陷入回忆：“当时之事，委实过于荒谬，臣至今仍历历在目。”
周幽王继位之初，虽然尚且年少，仍需配齐内宫。
遵照周礼，天子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
念及当时府库空虚，便改为每级先配备一名。
后便是曾为王子妃的申后，夫人次年底便难产而死，嫔正是太史伯阳父养女太史静。
太史静出生不久，便被亲生父母遗弃在路边。
太史伯阳父恰巧路过。
那时正值初春雪化，太史静躺在破陋襁褓之中，早已被冻得四肢僵硬。
颇为神奇的是，太史伯阳父凑近时，太史静便立即停止哭泣。
随后竟然像微笑一般，嘴角轻微往上提了提。
太史伯阳父顿时爱不释手，当即决定将其收养，并取名为静。
太史静进入太史一门不久，太史夫人便生下次子太史柸。
次子太史柸与太史静年龄相仿，二人自幼便一起长大，犹如亲姐弟一般。
周幽王继位后，群臣便商议配齐内宫一事。
经过一番权衡妥协，最终选定太史静为嫔妃。
据卜师廿所知，彼时次子太史柸颇为高兴，以为姐姐能有一个好归宿。
毕竟，自周王室成立以来，内宫便一直祥和。
即便是被国人驱逐的周厉王，其内宫始终没有生乱，亦未其遭受牵连。
宫斗这种事，直到春秋战国时期，才逐渐出现。
即便周幽王继位不久，便尽显昏君本性，次子太史柸始终认为，姐姐能置身事外。
然而，随着褒姒入宫，一切都开始陷入无序。
申后彼时尚未清醒，不忍周幽王昏聩，又受申侯暗中教唆，时常携带太子姬宜臼离开王宫，前往娘家申国省亲。
内宫偶尔由太史静执掌，也勉强算得上风平浪静。
褒姒入宫后，周幽王便被其迷得神魂颠倒。
太史静性格过于淡漠，本就不受周幽王宠幸，而且一直未曾诞下子嗣。
周幽王整日只顾与褒姒嬉戏，彻底不理朝政。
太史静便出言相劝，因此被褒姒记恨在心。
趁着申后外出省亲未归，便开始设计陷害太史静。
计谋一点也不复杂，甚至说简单到有点离谱。
先是大夫尹球以进献为名，向内史众人馈赠不同等级的礼物。
馈赠之时，佯装无意混淆。
将规格最高的礼物，送到太史静手中。本属于太史静的礼物，则预留给申后。
申后回宫后，褒姒便派宫娥暗中散播消息。
说太史静图谋王后之位，王后不在时，其便屡屡撺掇天子废后。
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直接收受最高规格礼物。
甚至还有传言，太史静天生便会巫蛊之术，因此被亲生父母抛弃。
为谋夺王后之位，太史静不惜放弃生儿育女，也要给申后下恶毒诅咒。
令人颇为无语的是，太史静全程均未察觉。
申后回到内宫，很快便听信传闻，于是便派心腹宫娥前去搜查。
太史静还感到莫名其妙。
随着礼物被查出，一些写有申后名字的巫蛊之物，亦出现在太史静屋后。
申后因此大怒，当即以祸乱内宫为名，下令处死太史静。
这个西周版的巫蛊之祸，实则漏洞百出。
礼物由大夫尹球进献，管事宫娥负责发放，太史静只是单纯接受，根本不知道规格。
至于巫蛊之物，明显是刚刚制作，布上墨迹尚未干透。
然而，谁也没有过多在意。
申后需要立威，周幽王懒得理会，宫娥寺人更是不敢多言。
太史伯阳父得知消息，非但没有为养女申辩，反而向周幽王上书告罪。
周幽王只顾着宠幸褒姒，便随口赦免太史伯阳父。
太史静含冤而死，就这么草率地尘埃落定。
各方毫无波澜，唯独太史柸坚信，姐姐天性纯良，根本不可能祸乱内宫。
太史柸曾多次上书，请周幽王重新追查真相。
结果全都是泥沉大海，甚至太史伯阳父还对其进行责骂。
太史柸因此心灰意冷，从此便嗜酒如命。
卜师廿说到此处，忍不住低声感叹：“太史静委实无辜。”
姬宫湦问：“太史柸是否知道，褒姒便是幕后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