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十四年,正月初一。
清晨,初阳还未点亮京师,大街上的百姓,已是逐队成群,以家庭为单位纷纷朝城外而去。
汤府的马车逆流而上,奔皇宫而去。明己探出车窗,打量着出城的百姓,心有所触!
正月初一,长者会带领全家进行庄重的祭祖仪式,以表达对祖先的敬意和感恩之情。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背井离乡的人也会在这一天隔空遥祭。
“爷爷,我们家不祭祖吗?”
明己疑惑的问道,他从未参与过汤府祭祖。在凤阳时嗜睡,日上三竿不起床,汤和溺爱,加上大病初愈,不曾让他参与过扫墓祭祖。
来到京师以后,正月初一都是和现在一样入宫拜年。这次也是他入宫最早的一次!若非云游三年,只怕这会儿还在府中睡觉!
明己有此问,汤和满怀欣慰,笑着点头。
“呵呵,大孙,你二叔回老家去了!”
在三纲五常的道德规范下,君臣父子等级森严,不可僭越。忠孝不能两全,则先忠后孝。
在人君面前,人父也得退路二线,京中有点品级的官员都会前往皇宫拜年。
明己点点头,又将脑袋伸了出去,看着出城的百姓,嘀咕着
“当官忘祖,还不如回家种红薯!”
“功…”
汤继祖听见明己的嘀咕,正欲出声说教,汤和踢了他一脚阻止了他。
马车没走离汤府最近的西门入宫,而是去了长安街,由正门入宫。
来到午门时,京中百官早已汇聚在此。汤和到来,百官纷纷见礼问好。徐达李善长等人则是近前问候。
“小王爷,老哥哥,恭贺岁禧啊!”
“呵呵,恭贺新禧。天德,百室你们来的早啊。”
汤和拱手还礼,都是一品国公,汤和不能不理。汤继祖则是弯腰施礼表示对长者尊重。
明己倒是十分随意,笑着伸手打起了招呼
“李叔徐叔新年好,红包随便给多少。愿你们新年胜旧年,万事尽可期,高山有路行,水深有舟渡。”
徐达尴尬的一笑,他是来恭贺老朱的,并未携带礼物。李善长取下腰间的一块古玉递给明己。
“呵呵,承小王爷吉言。老夫身无长物,便以此古玉相赠。也祝小王爷早展锦羽翼,身化北冥鱼,相望青云端……”
“打住,李叔!我可没钱。你们怎么不进去呢?”
明己出声打断了李善长,他可不想承吉言,扶摇直上,平步青云。
也有些疑惑众人为何不入宫,平日朝会,百官早上三点就得在宫门候着了,五点钟响便要入宫打卡,也就是卯时点卯。
众人纷纷看着明己。宫门未开是因为老朱未起。昨夜明己可是给老朱灌得够呛!
明己正要询问时,听见吱呀一声,宫门打开。百官没有蜂拥而入,而是让开一条路,让徐达汤和等人先行。
入宫后,明己跟着汤和来到西花园,往年明己来时,老朱已经坐在亭中与大臣闲谈政事了。
“爷爷,就说来早了吧!你还不信?”
明己没见到老朱,嘀咕了一句,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汤和苦笑着摇了摇头和李善长凑在在一起闲谈。
明己打量着大明中枢权力圈,看着百官三五成圈,交际走动。能进入这里的最低也得是个五品郎中,或是一寺少卿,院使。
“这就是圈子啊!”
明己低语了一句。门外还有各部的员外郎。他们来了不一定面圣,不来可能一辈子都面不了圣了。态度不端正可做不了京官。
王佐和李云舟见到明己,腰杆也挺直了不少,快步赶到明己面前见礼恭贺。
他俩放在外面也是四品大员了。在公侯将相,尚书侍郎成群的地方就有些不入流了。但是他们领导够硬,大家也都会给些薄面。
王佐、李云舟和明己闲聊。让张青云羡慕不已,为离开衙署而懊悔。
他身为左佥都御史,同为四品,却是同品不同命。六部尚书都会对王佐客气有加,督察院却是不受待见。
别说尚书,就是六部郎中都不会给他们好脸色。都察院老大是刘基,本是老朱用来牵制淮西派的。胡惟庸倒台后,便改为制衡六部,以免朝政失衡。
刘基改道黄河一去不回,督察院没了主心骨。而六部位高权重,压根不理他们。武将集团功勋傍身,嚣张跋扈。他们朝堂弹劾,下朝就得挨闷棍,憋屈至极。
老朱倚重锦衣卫,督察院权利被削。京中官民纠纷,百姓也只会选择应天府衙。都察院因此逐渐沦为清水衙门,还不受百官待见!
明己和王佐正闲聊时,花园突然噤声,百官纷纷列队,王佐和李云舟也快步回归队列。
老朱揉着脑袋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马皇后和朱标护在两侧。明己也站了起来,看着老朱嘿嘿傻笑。心里嘀咕着。
【感情铁,喝出血!老朱不会真吐血了吧!】
“拜见皇上,圣躬金安……”
百官见礼,老朱摆手制止,昨夜的酒有些上头,他不想说话。坐在凉亭中,用手撑着脑袋,一向勤政的他此刻只想荒废朝政。
马皇后看着老朱的样子,面色有些不忍。见明己跟个没事人似的傻笑,狠狠得瞪了一眼。
明己立马收敛笑意,屁股有了仿佛隐隐作痛的感觉。快步走到凉亭,拱手一礼。笑着说道
“娘,标哥,新年快乐。老朱,还没醒呢?不是说千杯不醉嘛。”
老朱立马坐直了身体,见明己啥事没有,好胜心上头,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
“谁说咱醉了!”
明己见他的样子,没再反驳。心中暗道:【老头还挺倔!】
老朱趁着倔强劲,接受百官恭贺后,便让朱标主持园会。他则喝着马皇后命人送来的米粥。
李善长,郁新同六部和朱标一起商议政事。明己对政事不感兴趣,马皇后见他昨晚也喝了不少,让他陪着老朱喝粥。
“老朱,清晨的粥好喝还是深夜的酒好喝啊?”
明己看着老朱食欲不佳的样子,低声问道,贱里贱气的模样十分欠揍。
老朱却是没有搭理他,高度酒上头,浑身乏力!他是一句话也不想说,也闻不得酒味。
“皇牌吹瓶员申请出战!”
明己接着挤兑老朱,昨晚他念叨了一句王牌吹瓶员申请出战,老朱便接了一句皇牌。
“啪”
“屁股不疼了?”
明己太过嘚瑟,马皇后看不下去了,敲了一个板栗,狠狠的瞪着他。明己陪笑一声,快速喝完粥,朝朱标走去。
“娘,我去听听他们聊什么!你们慢慢吃……,标哥,王牌吹瓶员请求出战!”
明己临走还不忘调侃老朱一句,马皇后看着跑开的明己无奈的笑了笑。她看得出明己是真的开心。
也的确如此,只有和老朱与朱?喝酒,明己才会感觉到朋友间的乐趣,其他人要不端着身份,要不就是敬畏他的身份。
只是和老朱酗酒,容易被皇后揍。他昨晚在百官面前和老朱酗酒。被朱标领进偏殿后,领教了马皇后的教子之道。
“小弟,正好你来了。你看让谁去东北比较合适?”
朱标见明己过来,笑着问道。此前他们正商议经略东北的事只是掌控苦寒之地断然不用大费周章,军屯便足以掌控。
可老朱吃下了明己画的大饼。想把东北经略成大明的粮仓,主政官员就得仔细斟酌了。
“当然是李相啊!还用考虑嘛!李叔内政无双,治理个东北不是洒洒水嘛?对不?李叔。”
明己不经思索,随口就来。还不忘冲李善长眨眼。李善长笑了笑出声说道
“贤侄,老夫年事已高,怕是有心无力啊。倒不是老夫苟且偷安,为大明计,区区残躯舍便舍了,就怕误了国事啊!”
李善长好不容易从胡惟庸案脱身,早已看淡了权利。如今在国策府享受尊位安度晚年最好不过。
不沾权利,老朱也能放心。他可不会再入仕途,重拾官身。东北建功,他封无可封。做不好,反惹一身骚。
“是啊!小弟。李公毕生为国!劳苦功高。而今年事已高,理应居京荣养,怎可驱使?父皇也不会忍心让李公亲赴苦寒之地。你再想想!”
“多谢太子殿下体谅。殿下仁德,老臣感念之至……”
听两人的对话,明己心中十分鄙夷。老朱是不忍心,他只会狠心。朱标有仁德,但不多,也是一个腹黑的主。
老朱做吴王的时候,朱标便是吴王世子,亲眼见过老朱创业艰辛,他可不是书房长大的太子。
“朝臣我都认不全,你让我推荐你咋想的?标儿,你是不是没醒酒啊?要不去喝点粥?”
明己没好气的说道,他对朱标可不会客气。拜朱标所赐,昨晚马皇后的鸡毛掸子可是掉了不少鸡毛。
朱标一脸尴尬,李善长等人则是齐齐看向了郁新。明己当初举荐他是推荐他去改道黄河。
郁新有才却无资历,贸然启用不能服众。便让他入国策府挂职拥有议政的资格。同时也从小小户部主事升到了现在户部侍郎。熬资历,锻能力。
郁新的能力有目共睹,明己之前也未曾见过,因此大家才会看向他。
“小弟,你再想想。”
朱标一脸讪笑,昨晚他在一旁看热闹,没有出声劝阻,这会儿有求于人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马皇后收拾明己他是真不敢劝,否则他也得跟着被收拾。
明己可不想搅和政务,转身便朝武将堆走去,朱标连忙拽住了他。
“小弟,先等等。还有银行的事呢!这个大家都想听听你的意见。”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明己跟老朱学兵法时,在谨身殿翻看折子,经常能提出建设性意见的!
“不是有刘大人负责嘛?对了,算命先生呢?”
明己反问了一句。银行的事去年便交由刘基负责了,在各州兴建银行。只是胡惟庸案发加之大明北伐,此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刘大人在齐鲁办差,还未回京。”
李善长出声解释了句。明己点点头,心中却是明白。胡惟庸倒台,刘基在老朱心里的作用无限降低,他是给自己攒功绩去了。
刘基在大明朝地位远没后世传得那般神奇,之所以被神话也是因为老朱需要。
刘基担任太史令,有记录天象职责,也就有了被神话的基础。老朱鼓吹他神机妙算是为了把他当枪使,压制自己的老乡们。
尤其是在《诚意伯诰》和《制平西蜀文》中对刘基大肆吹嘘,也是为了将自己塑造成君权神授的明主。
有了老朱支持,加上市井文学兴起,明清小说冒泡,才使他在民间的地位逐渐升高,死后比活着更忙。
若是朱升,陶安,冯国用健在,刘基的排位怕是还得靠后。冯国用还是和李善长、李文忠不分伯仲的选手。
“那叫他回来啊!刘大人通术数天文,心志淡泊,此事交给他最为合适。”
明己想不想直接出声说道,李善长和六部尚书面露尴尬。明己的话像是在说他们都是名利之徒一般。
“小弟,银行事关重大,咱们一会儿再商议。你先说说东北应派何人前往?”
朱标将话题转移。银行事关社稷,老朱已经知晓了其中厉害,自然不会全权交由刘基负责。有意让朱樉统领,钱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放心。
开发东北也是明己的愿景,他开始低头思索了起来,国策府和六部尚书都静候等待,没有丝毫不悦。
治理地方李善长和陶安是最优选,陶安早逝,李善长无心再入官场。
东三省都司有老朱的义子徐司马坐镇,主政官员就得需要一个温和且有能力的人才行。
而且地位还不能低,老朱的义子可比蓝玉的义子傲气多了。
明己思索了许久,都没想到合适的人,洪武时期武将光芒太盛。文官少有人知,永乐的文臣这会还很稚嫩,压根用不上。
“有了!标哥,让吴大人去试试吧!他熟知新政,而且老朱答应锦州开海,吴大人和商会接触过,熟悉海贸!海陆并举,必能事半功倍!”
明己看到吴琳,眼睛一亮,对着朱标说道。
“这……”
朱标有些犯难,并非他不同意,而是吴琳已经是吏部尚书。他没犯错,没有理由下放地方啊!
“臣愿往!”
吴琳看朱标为难,毅然站了出来。
“吴大人,可要慎重考虑啊。”
朱标心里虽然巴不得同意,但也有几分不舍。吴琳淡泊的性子,他用着顺手。且苦寒之地在别人眼中可是烫手山芋,远离都来不及。吴琳却是迎难而上,这份功劳不好拿!
“多想殿下好意,为大明计!臣愿往!还请殿下恩准!”
吴琳再度拱手,态度决然。明己笑着说道
“标哥,吴大人都请命了,你还端着干嘛?”
“小弟,吴大人身居要职,诸多朝事,还需依仗吴大人,岂可轻离啊!”
明己白了朱标一眼,心中暗道:【真特娘虚伪!你怕是巴不得人家去吧!】
“让左侍郎先代理一下不就行了嘛。吴大人回京,在还给他就是了。我觉得东北之行,非吴大人莫属。
若是旁人怕是压不住徐司马,你是不知道,前些日子我只是吃了他一些驽马,他就要揍我!要不是我带着羽林卫,怕是走不出大宁城啊!
保险起见,我建议给吴大人加封钦差三省黜置使,提调东北一切军政要务!”
朱标知道明己意思,要说徐司马揍明己他是不信的。他亲弟弟都不敢和明己嘚瑟,更别说那些义弟了。
“如此甚好,待我奏请父皇,由父皇定夺。吴大人,你意下如何?”
“老朱,酒还没醒了!你不是常务副皇帝嘛!你做主不就行了!”
吴琳还没回答,明己就抢先挤兑朱标。
“小弟,不可胡言!”
六部尚书在,朱标呵斥了一句。明己在谨身殿和坤宁宫没少这么称呼朱标。老朱和马皇后也不在意。
“怕什么啊!你可是老朱的好大儿啊!要是咱们在这商量谋反,估计老朱还得过来帮忙参谋参谋……呜!”
朱标上前捂住了明己的嘴巴,让明己继续口嗨下去,怕是就得商量给老朱上尊号了。
“小弟!休要胡言!母后在呢!”
朱标警告了明己一句,老朱都管不了明己,他就更不行了,只得拿马皇后威胁。
“行,咱们私下再聊!”
明己看了一眼马皇后的方向,小声念叨了一句,不等朱标反驳,便对着李善长说道
“李叔,你看看人家吴大人这觉悟!”
“贤侄…小王爷教训的是,吴大人高义,老夫自惭形秽,远不及也。”
李善长拱手一礼,压根没有汗颜的意思。他去过顶峰,知道大明登顶是一把屠刀,能安享晚年便是幸事。
看淡了功名,自然不会再去爬山,颇有几分看透世事的意思,也就随明己说了。
“李相谬赞,下官愧不敢当。”
吴琳拱手还礼,随后有对着明己说道
“小侯……小王爷,此去东北,吴某想借一人,不知小王爷能否割爱?”
“我家可没多少人!你不会借我吧?”
“不敢烦扰王爷,应天府少尹王佐便可,不知王爷能否割爱?”
吴琳看上了王佐,当初在镇江便是王佐跑腿,使着十分顺手!王佐有治世牧民之才,晓商事,通海贸,又和商会来往密切。
带着王佐,就等于带着商会人脉了。实在不行卖山参皮货,他也能把东北治理出来。毕竟商会的人才可是能把玻璃珠子卖出黄金价。
“吴大人,你不是吏部尚书嘛!要谁不是一句话的事嘛!”
明己随口说道,吴琳立马道谢
“多谢王爷割爱!吴某感激!”
“不是,吴大人,这事你还是问问当事人吧!我把他叫过来,你问问他!”
明己傻了,他没想将王佐送出去,一直想着让王佐接替他的位置。
“不用,吴某亲自去找他谈。”
吴琳起身离开,朝王佐走去,想着趁热打铁敲定下来。若是让王佐过来,想不用想,王佐必然选择跟着明己。
“咱大明尚书都这么有亲和力的嘛?”
明己嘀咕了一句,朱标和其他尚书都忍不住轻笑,谁都看得出明己是不想放走接班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