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星街西段,土地祠外。
柳八带着十余个士兵护送着王秀荷的马车来到了土地祠门口,随即停滞不前,在这一行人的后面隐约可见好几道黑影。
两个瘦高的难民正相互搀扶着缓缓越过柳八等人,似乎他俩已是饥寒交迫,其中一人突然跌坐在土地祠斜对面的一间店铺的屋檐下,另一人亦是被拉扯着倒在了他身旁。
马车旁的柳八等人根本都懒得去理会那两个不知能否熬过今晚的难民,只是眼睛定定地看着来时的路。
跌坐在店铺屋檐下的两个难民背靠着铺门,虽说他俩的衣着打扮与动作都像极了饥寒交迫的难民,但他俩的眼睛皆炯炯有神,哪像那些个难民的绝望或麻木眼神?
眼见四周还没甚动静,其中一个‘难民’低声抱怨道:“高靖兄,你好歹也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何况你还是有十张军债的暴发户,这大夜晚的扮做难民出来合适吗?咱就不能穿一身好些的衣裳?就是穿身夜行衣藏在暗处也好嘛!”
“什么暴发户?难听死了!”
高靖一脸郁闷的叹了口气:“哎!若是让那位姑奶奶知道我今日抛掉了八张军债,她不得扒了我的皮去啊?老田,你说我该如何过这一关呐?”
这高靖即是原‘寅组’的组长老高,而老田乃是他的好兄弟和手下,老田和潜伏在湘口关的老黎是原‘寅组’的两个成员。
如今高靖的情报网越铺越宽,他给自己的情报组织定了个颇为特别的单字名号‘梓’,按他的说法这‘梓’乃是故乡之意,是他在思念自己的家乡云云。
但薛正、岳三水和老田等人如何不清楚老高把他的组织命名为‘梓’,其实是在知晓了颜梓玉的真实姓名后才突发奇想定下的?
高靖知道颜梓玉是唐世勋的女人,他虽爱慕阿梓,但他有自知之明,又怎会去傻傻的追求她?而他将自己的情报组织命名为‘梓’,实际上是在向阿梓表忠心。
也正因为这个‘梓’,高靖着实被岳三水等人拿来开了许多次的玩笑,不过阿梓倒是对他的忠心之举甚是赞许。
如今阿梓已是将手下的情报组织分为了三块,即高靖负责零陵,薛刚开辟祁阳县,老钱南下道州。
阿梓、薛正和岳三水则是更高的一级,三人自是统筹与联络三地的情报网。
虽说薛刚和老钱这两拨人才刚离开零陵城不久,但高靖很清楚,这两位以后定会和他在零陵城的情报网一样越做越大。
高靖能够有如今的成就,皆是因为唐世勋、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的教导与赏识,要知道高靖在被选为细作以前只是个普通士兵而已。
加之高靖如今明面上的身份乃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之一,整日里和那帮精明的‘奸商’们虚与委蛇,他更是越活越明白了。
因为他深知自己的脑子比不过那些奸商,更不可能与颜梓玉等人相比,他开辟情报网如此顺畅不正是因为他牢记颜教官等人的谆谆教诲?
所以高靖对颜梓玉是发自内心的仰慕与尊重,他愿意为她赴汤蹈火,但他同时也对这位貌美如花而又心狠手辣的颜教官甚是畏惧。
老金负责高靖的‘梓’组织的内务管理,他自然清楚高靖口中的‘姑奶奶’是指颜梓玉,于是他幸灾乐祸地笑道:“谁让你要听信那宋宜璟的鬼话?这事兄弟我可是爱莫能助!”
高靖一脸懊恼地叹了口气。
他以前只是个大头兵而已,哪懂做生意?何况这买卖军债本就是个新事物,连那些商人们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他高靖更是‘玩’了三日也没把握要领。
而高靖的压力很大,他买入二十份军债的十万两银子可是跟江依柔借的,且他是用阿梓给他的两大箱王府宝物去跟江依柔做的抵押。
阿梓对这军债也不是很明白,但她在军债事务所开业时得知江依柔挂出了一万两银子的转让价,她认为高靖手持的二十张军债定能赚不少银子。
因此阿梓很是乐观的对高靖说,那两箱宝物定要赎回,至于高靖从这军债当真赚多少她不管,她只要高靖给她三万两银子便可,当时高靖自是满口答应下来。
谁知昨日情况突变,全州城的黄员外去了事务所,也正是黄员外买走了高靖手中的两份军债。
若是阿梓在城内,高靖定会跟她禀报此事,然而不巧的是阿梓昨个清早就已经离开了零陵城。
原来阿梓得知汉帮潇湘堂主梁憨头要陪同潇湘门的守将莫生财去湘口关,于是阿梓果断地带上薛正和骆三刀等人扮作随行人员同去,她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去湘口关挖出兴风作浪的杨氏!
至于头脑灵活的岳三水也没在城内,他已带着人与扮作小沙弥的丁迁去追杀打爷,同时还要将许悠文给送出城去秘密关押。
因此高靖的三个顶头上司全都没在城内,而他的好兄弟老田亦是搞不懂那军债该怎么个‘玩法’。
更何况昨晚黄员外被柳将军给派兵送出了城,高靖自然担心军债会否出问题,而他又拿不定主意,于是昨个夜里去江依柔那儿探了口风之后,拉着宋宜璟好生请教了一番。
宋宜璟哪知道高靖的真实身份?他只知高靖是十三姑在零陵商会的‘盟友’,既然是一路人,他自然就把自己的真实担忧告诉了高靖,即他不太看好军债会大增值,要不大家还是谨慎些,抛一半出去以降低风险云云。
高靖对宋宜璟的建议很是重视,于是乎他今日以每份五千五百两银子的转让价抛出了八份军债。
而当高靖得知唐夫子居然在这大年初一就攻下了西塘观,他何止是肠子都悔青了?他当时就狠狠地扇了自己好几个耳光不是?
虽说高靖还持有十份军债,但若是让颜梓玉得知他对唐公子如此没有信心,而且他那抛售的八张军债还是被韩夫人给买去的,他都能想象得到那位姑奶奶会有多么愤怒。
高靖撇开那让他无比郁闷的军债之事,将思绪转回了当下,眼下这事儿同样让他头疼至极。
当府学宫的文会开始之前,高靖就已经在学宫外安排了好几个眼线,就连文会现场也有个生活窘迫的读书人给他打听消息。
因此王秀荷被柳锡承挟持之事,他自然是一清二楚,可他也在考虑该如何去救她的问题。
莫要看高靖的线人极多,但那些都是‘临时工’,只是卖消息给他而已。
他花银子养着的手下只有五十来人,且其中有二十余人只负责接收和传递外围线人的情报,真正能拿刀子为他高靖卖命的弟兄只有三十人。
而不巧的很,为了追杀打爷,有二十人被调去协助岳三水。
由于王秀荷被挟持的事太过突然,高靖自然没时间去城外向颜梓玉、薛正和岳三水汇报或是调人,因此他身边的可用之人只有十个,再有就是此刻在他身旁的老田了。
话说回来,这可是高靖第一次在没有阿梓等三位顶头上司在城内的情况下独当一面,何况他抛售八张军债已经是搞砸了,他当然想在营救王秀荷的事上办得好一些,以免阿梓等人对他更为失望不是?
高靖和老田也分析出柳锡承挟持王秀荷是另有所图,而他已得知江依柔的‘门徒’雷香主带人赶去了军债事务所,且韩夫人身边的‘跟屁虫’吴敬祖亦是带了十几个人过去,再加上还有本就在万寿街的知县齐大坚不是?
因此高靖只派了个弟兄在事务所那边暗自观察进展,而他则带着其他人尾随于王秀荷的马车之后,为防被有心人看出他是零陵商会的副会长高员外,是以才弄了这身难民打扮。
当马车停在土地祠外之后,高靖猜想这地方恐怕就是柳锡承‘调虎离山’的目的地了,于是他和老田相互搀扶着来到了土地祠斜对面的一间屋檐下,而他手下的九个弟兄则藏匿于附近的巷道之中。
高靖和老田冷静地商议过,若要营救王秀荷,只能靠军债事务所的于护卫等人先出手,而他们则趁乱将王秀荷给救走。
否则单靠高靖等人可没法完成这个任务,即便高靖和老田是行伍出身,但他们十个人连盔甲都没有,如何能跟柳八等十余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硬碰硬?
也正因为要趁乱行事,高靖才会决定来这距离柳八等人不远的屋檐下,否则他们若穿着夜行衣藏匿于暗处,要想快速奔向空荡荡的土地祠外的马车可没那么容易。
老田这时瞥了眼不远处的马车问道:“高靖兄,听说那柳锡承跟宋宜璟的关系甚好,你说他挟持宋宜璟的夫人不会是真有那等心思吧?”
高靖的嘴角划过一道意味深长的笑意:“老田啊,你不知那柳公子的嗜好异于常人?”
“哦?”
老田顿时来了兴致:“说起来我还真没关注这柳公子的私生活,他有何嗜好?”
高靖呵呵一笑:“我且问你,若是你有妻子,且死了十二年之久,你会否为了亡妻而守身如玉?”
老田低声笑骂道:“好在俺是光棍一条,否则俺定会跟你急!不是哪位圣贤说‘食色性也’来着?他柳锡承又不是出家人,且他家财万贯的,难不成还十二年都不碰娘们?莫非他跟他亡妻的感情如此之深?”
“呵呵!”
高靖的笑容愈发古怪:“你可知道这柳锡承从未去祭奠过他的亡妻?十二年了,一次都未去过!”
“这!”
老田顿时感到一阵诡异:“那你为何说他为了亡妻而守身如玉?等等!莫非那厮……他被阉了?”
‘噗!’
高靖连忙用那脏兮兮的衣袖捂住嘴巴,他险些没能忍住大笑出声来。
就在他要跟老田解释之时,突然,马车那边传来一声凄厉而高亢的女子尖叫!
是王秀荷!高靖与老田皆是脸色一沉,莫非柳锡承那厮当真起了甚歹心不成?
高靖与老田皆是将右手伸进了袖中,但是军债事务所的护卫们还没有赶来,他俩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但王秀荷的那声尖叫甚是吓人,两人不禁暗自焦急,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