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麒在外面的廊道里来来回回踱步，张晴亦是如此。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疲惫与焦灼不堪。
    轻轻地踩着自家的地板，母子俩生怕自己发出的脚步声惊扰了屋内正在进行治疗的病人。
    没错，林佑成还是没去成医院。他在快被抬到车上的一瞬间突然恢复了半分的意识，随即利用这残留的意识通过各种方式拒绝上车，拒绝去医院。
    无论大家如何劝他，他就是疯狂的挣扎，拒绝。
    最后，他甚至开始威胁周围人，以自己的生命威胁着。
    他会故意用头狠狠的去撞车门，力气大到不可言喻。无数次狠狠地磕上去，恨不得要给车门砸烂，直到额头大量出血，吓坏了张晴和林煜麒，甚至张司机也是一脸的惊愕，众人才又全部妥协，灰溜溜地把他再次送回了自己的房间。
    此刻，房间内进行紧急会诊的医生是临时请来的在心理以及精神疾病方面都颇有造诣的私人医生，姓金，四五十岁。虽然有着丰富的治疗经验，但是对林佑成这样特殊的患者，她还是感觉到苦闷难解。
    巧的是，他们一家都是研究这方面的。金医生的丈夫正是之前在城西举办宴会的首都医科大学心理学博士，他们二人还有个女儿大学刚毕业，也是研究心理疾病的。
    所以金医生来给林大少爷看病的时候，带上了自己女儿，一来想着给女儿增加一些实践经验，二来也是想让女儿也能够多积攒人脉。有机会和林家这种商业地位较高的人家接触，也算是走运了。
    金医生花了很长时间进行诊断，最后，用了各种药物搭配着给林佑成服了下去，才算抑制住了他的突如其来的狂躁。
    走出房门，金医生悄声示意外面的母子俩一同到楼下去谈论病情。
    “怎么样，金医生，我儿子的病是怎么回事啊！”张晴焦头烂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从哪一个症状开始问起。毕竟林佑成的病症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对啊，我哥断断续续发了两个月的烧，今天又突然发疯一样的自残，他已经很久不这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林煜麒死死握住拳头，生怕松开就错过了医生所说的话。
    “说实话，林大少爷的病很怪，我从医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样不稳定的患者。现在只能初步判定体内有炎症，或者是火气太大，刚刚我也给他注射了退烧药。现在应该是不烧了。”金医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齐肩短发，推了推眼镜继续道，“至于他的狂躁症，我认为还是心理上某一个问题没有得到解决。问题累积太久，会有一个爆发点，而触碰这个爆发点的事情可以很大，也可以很小。”
    “他一向不爱去医院，很抵抗这一点。”张晴的眼前已经发红，强忍着不在外人面前展现出柔弱的一面。
    “那就是了，我先开几种药，有注射的，也有口服的。你们一定要按时按量。现在他可能会睡上很长一段时间，吊瓶里的东西扎完了就换，得有人时刻看着。具体的我一会给你写一个说明。先这样先观察一周，有事及时喊我过来。”金医生说罢，便走向桌前，开始写起长长的医嘱。
    “陌生面孔恐怕不大行吧，现请看护是不是不太好？”林煜麒挠着后脑勺，说话的时候没有多大底气。上一次就是因为自己擅自请来苏茜，后果太严重，他实在不敢再轻易提出什么不靠谱的意见了。
    而且上次参加过城西的宴会之后，苏姐姐就找到了新的雇主，恐怕也没时间再掺和自家的烂事了吧。
    而平时林家雇佣的钟点工都只是干杂活的，和看护相比还是有巨大区别的。
    那么现在到哪去找一个专业性强，时间灵活的人帮他们一把呢？
    “大少爷的情况，我也都了解过。说直白点，他在圈子里的护理难度是数一数二的，现在情况紧急，一时半会也很难找到合适人选。我的女儿盈盈也是非常优秀的心理学研究生，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她可以过来帮帮你们，大家认识认识，也是能让她积攒一些实践经验了。”
    金医生的私心几乎写在了脸上，但是她知道，林家请看护的难度在圈子里是十分高的。如果没有自己和盈盈，林家短时间内几乎是找不到人的。
    张晴和林煜麒又不可能有百分之百的时间和精力扑到林佑成身上来。
    所以她才会“毛遂自荐”。
    听闻金医生的话，张晴和林煜麒对视了一下。虽然因为是陌生面孔的原因，未知风险很大，二人都有些不太情愿，但金医生说的话在理，也没办法反驳什么。
    “那，就有劳令千金了。我家儿子可是有名的难搞，别把你的女儿伤到才好啊。”张晴看了一眼一直站在金医生身旁打扮得并不起眼的女孩，意味深长。
    “我哥不是一般的难搞，你要有心理准备。尤其你在这方面还是个新人，生面孔。当初苏姐姐都没能……”林煜麒本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被金医生的女儿盈盈打断了。
    “放心吧二少爷，虽然我是新人，但总要迈出这一步才行。不管多难，我都要想尽办法试一试才行。”盈盈说话的时候，顿时挺起胸膛，看起来信心满满，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
    接下来的一周里，为了减轻张晴和林煜麒的负担，避免他们再一次为林佑成忙的焦头烂额，盈盈开始早八晚九的来到林家别墅“上班”。而林家男主人此刻仍然身在异国，抽身不得。
    也许有些时候，张晴也会心生怨言的吧。
    但她从来没有张口抱怨过一次。
    嫁入豪门，本身就是一种终身的历练，这一点她不可能不知道。
    事业和儿子几乎就是她的全部生活，事业自然不必多言，但是自己和儿子的关系自从小时候的那件事开始就没再缓和到多好了。
    尽管儿子很听小汐丫头的话，尽管小汐会帮忙化解他们母子之间的矛盾与隔阂，但是固执的儿子仍然不可能跨过那道坎。
    她其实已经习惯了。
    习惯儿子的疏离，也习惯儿子对小汐的特殊对待。然而作为母亲，即便她心胸再宽阔，又如何能不羡慕那个女孩呢？
    虽然没有某些影视剧里演的那么夸张，什么女主角一出现，就治好了男主角所有的病。什么只要女主角说的话，男主角一定说一不二，并且唯命是从。像这种情节，如此夸张又绝对，是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里的。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朴汐的确是林佑成的例外。
    她虽然不能一下子治好林佑成的病，不能让后者言听计从，但是她的确能起到很大一部分的作用。
    是很大一部分，百分之九十的部分。
    虽然，灵丹妙药也不是时常奏效的。
    例如劝说林佑成去医院，劝说林佑成与母亲冰释前嫌这种问题，就没能起效。
    言归于此，张晴还是收回了散落满地的情绪与思维，忧愁的眼眸望向了另一个方向。身为母亲，她必须要为自己儿子做些什么，她永远都弥补不了当年，只能在余下的日子里用自己的方式“赎罪”。
    林佑成已经睡了足足三天，期间有清醒的时候，加起来也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尽管有盈盈在专业上的帮助，但张晴不再放心请外人来看护儿子，尤其是留外人单独和儿子相处。即使盈盈说了一百次的让她放心，她仍然要操这份心。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避免以往的事情重新上演，她只能给即将开学的林煜麒请个小长假来配合自己，母子两人加上金医生的女儿，轮番守在这个病人的床前。
    或许过去的时间里林佑成的疲劳度累计到一定程度，才让他不顾一切的睡了这么久吧。
    他再次醒来，并且能够明显看出脸上的神色恢复了不少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天的下午了。
    醒的时候，他出乎意料的主动要求吃药，乖得反常。看见陌生人在自己房间，他也只是微微皱眉，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狂躁。
    原本林煜麒和张晴说起这件事，后者还只是有些欣慰，好歹这个大儿子也算是积极配合治疗了。谁知道事情逐渐发展得异常起来。
    九月中旬，周三，是林佑成服药的整两周。此前他主动要求服药，一日三顿，顿顿不落。甚至比吃饭还要准时。这不得不令林家别墅其余二人倍感欣喜，同时，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埋在心里，谁也没有说出口来。
    而异动则发生在了这个雨夜的十点钟。
    张晴准备在睡前上楼看一眼儿子的状况，结果刚走到门口，屋内毫无任何征兆的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来。
    她吓了一跳，手先行一步推开了门，急急忙忙的冲到了房间里。率先看到的是林煜麒半跪在地上，似乎刚跟人摔了一跤一样。
    “麒麒，这是怎么了？”张晴上前慌乱的扶起懂事的小儿子，林氏集团未来的希望，林家从小开始培养的预备顶梁柱。
    林煜麒摇了摇头，很灵活的起身，甚至还捋了捋自己的头发。
    但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是汇聚了世间各色的悲哀与无奈：“我很早就想说了，我哥不对劲。我头一次看见我哥那么积极的吃药，所以还是不放心，就想睡前过来看一眼。结果看见我哥一边疯狂给自己塞药，一边很诡异的站在那里和空气说话！那个医生开的什么药啊到底？！”
    听闻此话，张晴的心猛地一揪，眼角止不住的抽搐了两下：“这，什么意思？和空气说话？”
    于是，林煜麒便让开了身子，好方便自己母亲看得更清楚哥哥的诡异行为。
    林佑成，站在桌前，背对着二人，一只手举着药瓶在空中胡乱挥舞，另一只手似乎在触碰面前的某一样东西。
    明明他的面前，空空如也。
    这场景不得不说，十分诡异。
    “成儿……”张晴在反复确认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崩溃了，她想冲上去阻止，却被林煜麒拦了下来。
    “我估摸着应该是这个药的问题，妈你先别靠近。万一我哥像甩我似的甩你，那就不值当了。”林煜麒前进了两步，护在了妈妈身前。“现在我哥还没有什么过分举动，只是他今天的药已经吃完了，他要是再吃就过量了。”
    “我打电话，叫金医生过来。”张晴生硬地忍住了想要哭的势头，把心脏放在手里捏碎，反复蹂躏。
    窗外被雨洗过的空气突然吹进屋来，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林佑成的行为也变得更加难以言喻。
    而身为弟弟的林煜麒，则几乎是匍匐前进，再一次试图想要抢下哥哥手里那瓶药。没想到这一次，林佑成并没有进行武力攻击，在林煜麒即将触碰到他哥手的一刹那，这个病人毫无预兆的，原地倒下了。
    一声闷雷从天的上空滑动着响起，天气预报说明天的汐水城会有大暴雨，整个城市又一次启动了防汛计划。
    但是偏偏有人不信邪，私下里讨论着违背天气的意愿。
    璟林处于假期末端，虽然她的朋友们在此期间都有找到一份工作，但她却没能如愿。服装设计，在汐水城的发展空间有限，除了在自家企业实习，也没几家她能看上眼的公司了。
    索性她也不再满世界找工作，而是天天泡咖啡店。
    这也导致她大半夜的还倍儿精神，拉着好姐妹打了好几个小时的语音电话。
    “璟林，这都几点了，你明天不上班，我得上班呢！”扬声器里传来了朴汐疲惫不已的声音，她已经连续打了六个哈欠了。都说这东西是最容易传染人的，结果璟林非但没收到影响，还愈发精神起来。
    “也就刚刚十一点五十嘛。”璟林呈“大”字型躺在自己的床上，舒服惬意得很。
    “十二点了大小姐！你打电话就是为了让我熬夜的吗！？怎么出来之后，还是得熬夜啊！”朴汐的意思很显然，原本在林家别墅的时候就总陪那个祖宗到熬下半夜，好不容易解放出来了，还得继续陪这个大小姐熬？
    “明天大暴雨，汐汐你可得带好伞。”璟林却是没管对方的抱怨，一味叮嘱道。
    “你还知道关心我，有关心，但不多。”朴汐撇撇嘴，又打了一个哈欠。“我看明天你就别去找周寒末了，再找人家不得烦你了。”
    “他敢哦！”璟林翻了个白眼，“俗话说得好，要想忘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用另一个人忘记。”
    “俗话什么时候说过这句的？”朴汐幽幽道，似乎翻了个身。“那你们俩进展如何？小周同学有没有帮你忘记他？”
    “汐汐，你同意？”
    朴汐一愣：“什么我同意不同意？”
    “周寒末啊，他是你……”璟林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妈妈派来的奸细啊”几个字。
    但是对方显然翻过那一页了：“那事儿早就过去了，小周并不是那种恶毒男配角。所以，我还是很期待你们两个的，不管结果怎么样，过程才是重要的。”
    璟林点了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呼吸着夜里送来微凉的空气，璟林突然惊坐起，又突然倒在床上继续“大”字型：“别问我了，你怎么样啊？你的那个大两个代沟的哥哥，势头很猛啊最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