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朴汐,终于在踏踏实实昏迷了两天一夜后于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重新醒了过来。
睁开眼时,朴汐首先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让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屋内的光线,才算恢复。
床边,一个熟悉又消瘦的身影正歪着身子,用手强撑着头部。上午的阳光从窗户透过,砸在他苍老了许多的脸上。顿时,朴汐心里蓄满了难以道明的情绪,好像是还未干透的水泥,湿润的同时又有一定的凝固力。
“爸。”她扯着干哑的嗓子轻轻喊了一声。
一旁的朴所安一下睁开双眼,一双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外,同时还附带着欣喜与悲伤两种神色。
“有、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朴所安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近距离与女儿相处了,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朴汐,所以显得格外慌张。
“没有,我很好。”朴汐微微扯了扯嘴角,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现在的她浑身上下都酥酥麻麻的,似乎意识回归躯体,但身体并没有苏醒。
距离彻底恢复,只剩下时间问题。
除此之外,尽管经过医生测试后,朴汐能够恢复意识和记忆,身体支配能力也并无大碍,但她依旧对自己被绑架时的事情闭口不提。大家也不知道她是不愿提及,还是间接性失忆了。
“汐汐!”门外,由远至近,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朴汐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被人一把抱住。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面前的人已经是泪流满面。
“璟林?你怎么回来了?”朴汐有些惊讶,似乎并不知道距离自己出事过了多久。
“本来我只请了三天假,眼看着不够用了,所以干脆续成一个礼拜的。你可算是醒了!”璟林说着说着,就满是哭腔的戳了一下朴汐。
“什么?”朴汐依旧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几号?”
“今天9号,已经周五了,过了一个礼拜了。你还记得你都发生什么了吗?”另外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逐渐走近。林煜麒打扮得像是个病娇男神一样,浑身黑色,小脸煞白。
“我……”朴汐皱起眉头,却不再愿意回忆当时的事情。她顿了顿,并没有提起宋羽玲,也没有提及绑架的过程。一切就像是个她做的一个大梦,醒来之后,梦境中的人和事就像一阵烟,瞬间消散。
“我不知道。”最后,她平静了下来。似乎什么也未曾经历,又似乎什么都经历了。
“忘了也好,咱就不想这事儿了先。”璟林大把抹去眼泪,只留下红红的眼圈。“你还得住几天院观察观察,但是我不能在这陪你了,再请假我导员就要骂死我了。”
朴汐笑了笑,摇摇头道:“你快回你神秘的延宁去吧。而且我也没啥大事,不用太担心。”
“璟林这孩子这几天一直和麒麒在这里忙前忙后的,等你好了,得好好谢谢人家。”朴汐醒来之后,朴所安的精神状态也好了几分,脸上也有了笑容。
林煜麒一直站在距离朴汐病床位置较远的地方,听见所安叔叔提到自己,顺势上前掏出了一盒精美的酒心巧克力给朴汐。后者见到这一盒熟悉的东西,竟发起怔来。
也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伤,是感动还是酸楚,一股复杂的情绪从太阳穴一直游走到心脏,随后,她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整个身子一震,努力装作不经意的样子,结结巴巴的问道:“林佑成,呢?”
“我哥啊……”林煜麒心里一惊,瞳孔在眼眶中来来回回的转了两圈才说道,“先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哥状况不太好……”紧接着,林煜麒就把自朴汐失踪到爆炸到现在哥哥身上发生的所有事都如数告知。
但他并没有告诉朴汐,现在陪在林佑成身边的人,除了张晴,还有一个苏茜。
听完林煜麒的“汇报”后,朴汐更是面色沉重,大家都不知道她心里装着什么事,有何种情绪。只知道,朴汐再次醒来后,总感觉她沉默寡言,满是心事,似乎想要拒绝所有来窥探自己内心的人。
她并没有急着给林佑成那边打电话,也没有主动再问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任何事,只是简单的叮嘱自己身边的三个人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尤其是爸爸,他的精神状态已经难用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了。他才是那个该好好睡上一大觉的人。
仅此而已。
出院之后,她一直没有主动和任何人联系,无论是林家人还是同班同学。
甚至,她都没有联系林佑成。
而林佑成那边也像是陷入了死寂一般,毫无声息。
很难想象从前那么黏人的林大少爷在经历了这场事故之后变成了什么样子。若是按照从前的惯例来说,听到朴汐出院,林佑成肯定第一个跑来堵住她的去路,黏着她要她回家。
现在这样……倒也清净了不是吗?
朴汐时常这样安慰自己。
既然林家那边没有动静,自己干脆也不找他们,她才不想自讨没趣呢。
出院后的一周时间,朴汐都是在学校那边的出租屋度过的。除了林煜麒和爸爸经常过来探望自己,就没有其他人来了。
甚至,从前经常纠缠自己的赵泽明和“叛徒”周寒末也都杳无音讯。
与其说是所有人都没有消息,不如说朴汐的手机被炸毁,现在还没有重新购置手机。所以,就算是有人心善想要找她或是探望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其实在朴汐出院后的第二天,朴所安一大清早就给朴汐送来了一台全新的手机。许是因为从前对女儿缺乏关心的缘故,他现在面对朴汐的时候总会有一股愧疚之意。
反观朴汐,却是没有丝毫埋怨父亲的样子,更没有想要立刻打开手机的意思,就好像手机里有着摄人魂魄的怪物。
对于爸爸的愧疚,朴汐自然知道他有他的难处。从小她便知道要理解父母,她身处的大环境并不允许她挑三拣四,能够住在林家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她又如何能去责怪父亲呢?
她内心深处是很懂得知足的。
尤其是想起爸爸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躯,不顾一切想要撑起这个家时,她就已经不多求什么了。
于是,自那以后,就算在林家的日子多不如意,她都没有再跟爸爸真正的抱怨说要离开,只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地,尽他所能减少爸爸的负担。
如今,她经历了这件事情之后,更是珍惜和爸爸在一起的时间。无论那个女人对自己吐了多少苦水,无论她如何苦口婆心的想劝自己回到她身边,她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在被强行和宋羽玲接触的几天里,朴汐的内心从强烈抵抗到逐渐平静,甚至麻木,只用了短短一天不到的时间。她现在只记得她从一个很白很白的屋子里醒过来,看到了自己每个夜晚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的脸,那人似乎想要拉拢自己到她的身边,殊不知自己已经对她筑起了心墙。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朴汐看着少时日思夜想的妈妈,也是想扑上去拥抱她的。毕竟从前的宋羽玲那么光彩照人。
再次见面的时候却已经物是人非。
洽谈无果,自己就一直被关在入眼即是白色的房间里。每天只靠三杯水,两个馒头来维持生命。
在那之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四周的玻璃和墙体迅速坍塌,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不见了,随后便是无限的昏迷。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脑袋上被人缠了一层厚厚的遮光布,手脚都被绑得结结实实。四周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人长时间处于这样的环境,一定会失去心智的。
她那时终于体验了一把林佑成的痛苦。
奇怪的是,那时她想的并不是什么时候能出去重见光明,而是终于能体会到林佑成的感觉了。
被困期间,朴汐的确很想念林佑成,担心那个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不过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竖着耳朵聆听身边的声音。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无论她的注意力有多集中,无论她有多想听到外面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喧嚣声。
但,都无济于事。
没有人来救她。
尽管身上被爆炸所伤的地方似乎在偷偷渗血,但却一直没人给她处理伤口。各个伤口像恶灵张开的巨口,一一诉说着他们的哀怨。
可是,周围依旧是一片死寂。
不论她如何求救。
都无济于事。
这种无数次求救,却一直都得不到回应的感觉,糟透了。
于是她干脆放弃了呼救,就这样一直躺下去。呼吸、心跳变得慢了下来。她的世界变得格外安静,那些内心深处所存在的噪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留下来的,只剩空白。
她就这样独自一人,身处空白之中,孤军奋战,然后苟延残喘。
被解救出来之后,朴所安也有想让女儿去看心理医生的打算。毕竟按照常理来说,经历了绑架和爆炸之后,去看心理医生才是常规操作。
可是朴汐却一直回避这件事,有关那几天的事,尽管是过了一周之后,却也依旧是只字不提。平时就在房间里一待,等有人探望自己了,再进行正常的交流。
她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什么事故都未曾经历过的人,做最正常的人际交流。殊不知,内心深处的自己早已恐惧极了那片空白,与死寂。
就此,朴汐正式回到了喧嚣的现实世界,并且努力不去想起那几天过的混沌日子。
电视里,手机里,不断的登出化工厂爆炸案与绑架亲女案的始作俑者宋某的判决结果:两案并罚,判处宋某十年有期徒刑。
在这种新闻下面的评论,是朴汐最不愿看见的。这才是她不愿去碰手机以及一切能够接触外来消息设备的原因。
就算她有多恨那个“宋某”,多不想原谅她,那个女人也是自己的妈妈啊!
虽然出院后,爸爸也选择不谈论这个话题,但在内心深处,这件事始终是朴汐心里的一个结。
埋藏得越深,结越是大,越是难解。
事实上越是这种时候,越应该与人沟通。
但是习惯了一个人的朴汐在出院之后,也仍然选择孤军奋战。她没再向任何人敞开心扉,包括爸爸,林煜麒,璟林。
宋羽玲这个名字作为一枚有毒的种子,埋在了朴汐心底,就算是毒性渗透出来,也只是侵害她自己。别人,就不要再因为她而受伤了。
又在出租屋内恢复了一段时间,朴汐才渐渐回到校园。
她没来上课的日子,学校的依旧照常运行,就像地球不会因为缺少一粒尘埃而停止运转。
落下的课程只能由她自己来想办法补上了。
所以她只好收起悲伤的情绪,换上一副看起来很正常的面具,回到校园生活。
起先,她找到了各科老师,要来了她落下课程的课件。但是课上的ppt只是一个辅助教学,若真想吃透其中的知识,还得去找同学去借课堂笔记才行。
原本她就是个不爱麻烦别人的性子,经历了这么一件事之后,让她变得更加孤僻了一些。
在她看来,没有人会甘愿帮助自己的,就像那些日子没人愿意来救自己是一样的道理。可是她所学习的课程,若是没有亲自来上课,那必然是难以真正理解当中的知识。
无论她如何在图书馆借阅书籍,查询资料,也没有快速理解的捷径。
直到她的名字从其他人的口中喊出,她才真正反应过来,她是有室友的。她是有愿意帮助自己的室友的啊。
“汐汐,你终于回来了!”娃娃头室友如心像是获得了什么稀世珍宝,一看到朴汐,就激动的冲了上来。丝毫不顾及这是在图书馆这个大环境之下。
如心的身后还跟着小明,两个人似乎是来图书馆还书的。结果恰好碰见了埋头苦读的朴汐。
朴汐干笑了两声,示意如心小点声说话,然后抱着一摞书拉着那二人便走到了楼梯间。
“你们咋在这?”她问。
“我还想问,你咋回来也不通知我们一声?如果不是在这看见你,我们还不知道你回来了。话说……你没事了?我们全都联系不到你……”如心属于心直口快的人,她不可能在听说朴汐出这么大事后装作不知道。
朴汐笑了笑,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能有什么事?现在最大的事就是我已经跟不上你们的步伐了。”
一旁的小明眨了眨眼睛,挥了挥手:“嗨,那还不简单,我们给你补课就行了啊!前提是,你不要自己一个人了。虽然你现在走读,住外面,但也要时常跟我们联系啊。我们怎么说也是被分到一个寝室过。”
朴汐是没想到她的室友居然还能愿意这样对自己,心里不禁升起一股感动之情。这一感动,眼眶就热了起来,鼻子也微微发酸。
怪事,自己现在竟然被几个交情不算深的朋友感动到想哭?
不应该的呀……
自己可是就连浑身伤口无人处理,独自一人被扔在空白房间里,也依旧倔强的不曾哭泣啊。
就算是见到日夜为自己操劳的爸爸,她也只是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发红了而已啊。
难道,她急缺这种陌生的关爱吗?
或者是说,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关怀?
末了,她胡乱点了点头。一一放回了书籍资料,准备和好心的室友们回久违的寝室里,感受一下人间的温情。
毕竟,就像小明说的,她们几人好说歹说是被缘分分到了同一个寝室的室友。一方有难,剩下的三方怎能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