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羽关心地问申九娘：“你赎身的事，不会有麻烦吧？”
    申九娘道：“夫人请放心，楼里的妈妈待我们姐妹极好，这些年，我也为天仙楼赚了不少银子，妈妈不会为难我的。其实，据我了解，大多数青楼的鸨母对手下的姑娘都不错，也都会尽量帮助姑娘们觅得一个好归宿。有时候，妈妈们还得指望姑娘给她们养老呢。”
    白青羽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很多故事都把鸨母写得十分阴险恶毒，但其实那种鸨母只占极少数，甚至可以说是个例。
    道理很简单，养鸡的谁愿意看到鸡害瘟？养鸭的谁盼望鸭子死？青楼的姑娘都是从小开始培养，耳濡目染，早就接受了自己迎来送往、以色侍人的命运，不存宁死也不愿意接客的情况。甚至，她们还特别羡慕那些头牌红姑娘——收入高而生活奢侈。
    只有那些长大后被卖到妓院的姑娘才会拼死不从。因为她们的三观是在青楼之外形成的，把贞操名节看得比命重要，和青楼里的三观截然不同。而且那种姑娘没受过系统训练，根本没有什么才艺，做不了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只能做娼妓，靠陪睡赚钱。
    那样的话，她们肯定要奋起反抗了。
    但是反过来，青楼明知道那种姑娘不好管理，买回来也赚不了几个钱，所以青楼基本上都不会买已经成年的姑娘。尤其是套在麻袋里送来的姑娘，正经青楼根本看都不看。
    只有那些由黑暗势力掌控的暗窑娼馆，才会买了那种姑娘逼其卖淫。那种暗门子在任何朝代都是违法的，一直遭受朝廷强力打压。
    白青羽看着申九娘，问道：“可要我出面为你赎身？”
    申九娘忙摇手道：“不要不要！夫人若是出面，只怕妈妈会抬高我的身价。”
    白青羽好奇道：“这是为何？”
    申九娘解释道：“楼里的妈妈把我们养大，教我们技艺和生存之道，多少有些感情，她们也盼着姑娘们能有个好归宿。像我这种年纪大了的，行情一年不如一年，拖得越久，越是掉价。妈妈早就有放我离去的心思。借着从前的情份，我自赎身体，妈妈肯定会少收点银子。若是有客人想为我们赎身，那身价银子就定会往高了抬。”
    一旁的杨以善奇怪道：“既然有心放你们离去，为何还要往高了抬价？”
    白令霜是很不愿意让林文涓和杨以善她们跟妓女有任何接触的，不过申九娘给她的感觉很好，像个大家闺秀，并无丝毫轻浮放浪之怘，倒是让她放心不少。
    申九娘说：“这也是为了我们好。妈妈说，男人都是那样，越是容易得到的就越不懂得珍惜。她把我们的身价抬得高一点，也可以看出对方是否真心愿意为我们赎身。”
    秦大山不解道：“那……万一人家是真心要为你赎身，但是钱又不够咋办？岂不把人给吓跑了？反正我肯定是会被吓跑的。”
    申九娘笑道：“如果是真心喜欢我，他必会去央求妈妈高抬贵手，绝不会转身就走。妈妈就会趁机对他说——念你一片真心，我就少收点银子，只是你要发誓，这一辈子定要善待我的女儿，不可欺她负她……总之，最后会根据对方的财产多寡，报出一个合理的身价来。”
    杨以善悄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既敲打了那个男人，又顺利把你们给嫁了出去！这个方法真好！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申九娘道：“那都是青楼惯用的老法子，跟商人做生意一个道理，你一个小姑娘，平时极少出门，不曾经历过人间疾苦，哪能想到这些？”
    白令霜也道：“这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们还是一辈子都不要知道的好。”
    白青羽却道：“我的看法正好相反，这个世界肯定有美好也有丑陋，有正义也有邪恶，我们都应该有所了解才好，不能让孩子活成温室里的花朵。知道有世上那么些伎俩存在，遇上事了才知道如何防范，才不至于上当受骗。”
    白令霜想了一下，点头笑道：“你说得对，是该让孩子们多了解一些这个世界的丑恶。”
    白青羽又对申九娘说：“你让我想到了一个故事。一个叫杜十娘的青楼名妓，她的故事特别明教育意义。你叫申九娘，她叫杜十娘，你遇到了我，将来一片坦途。而她却遇人不淑，结局很是凄惨。”
    申九娘惊讶道：“有这等巧合？可否请夫人讲来听听？”
    杨以善忙笑道：“青羽，你快讲来听听！”
    林文涓和秦大花也赶紧央求，还抱着她不停地摇。
    白青羽无奈道：“那行吧！这个故事也有些教育意义，我就讲给你们听听。你们听了之后，要记得写下来，或许也可以印刷成书，让咱们赚上一笔。”
    黄铭星忙兴奋道：“那我去把我哥他们叫来，大家都带上纸笔，好把故事记录下来。”
    黄铭晚则赶紧说：“那我去准备纸笔。”
    黄铭星和黄铭晚姐妹一直跟在她身边伺候，已经主动定位成她的贴身心腹丫鬟，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她们就会主动跟在白青羽身边，学习白青羽的一言一行。
    白青羽本来觉得这个故事很短，不用拿纸笔记录，但是看到所有人都迅速忙碌起来——包括白令霜都在帮着挪动桌椅好方便大家写字，她便道：“咱们还是去写作室吧！那里桌椅笔墨都是齐整的，也省得把这里弄乱了，事后还得恢复原状。”
    于是他们一大群人便又去了写作室。
    所谓写作室，便是专门用来听她讲故事和讲常识的地方，挑了正房中最大的一间，而成了教室模样，里面摆满了桌椅。因为皇上赏赐的课桌椅子还没送来，所以用的全是府里从前留下的旧桌椅，大小形状各异，很不规整。
    大家很快汇集在写作室里，白青羽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述：“从前，有个名叫李甲的书生，那年他进京赶考……”
    白青羽用最简单的语言，把《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讲了一遍。
    在大家听了惋惜不已。既同情杜十娘，又骂那个李甲无情无义。
    听了大家的评论和情绪发泄，白青羽发现大家的理解都浮于表面，不够深刻，故事给他们的启发都局限于“遇人不淑”这个小范围。
    于是她总结道：“听了这个故事，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人都是会变的！美人会变老变丑，英雄会白发迟暮。爱慕你的人会变得不爱你，甚至出卖你。”
    “他爱慕你的时候，是真心真意地爱慕你！他嫌弃你的时候，也是发自内心地厌恶你。所有的情深似海都会海枯石烂。许下的三生三世，都可能变成永不相见！记住，沧海可能变成桑田，海真的会枯，石真的会烂，一切都会改变！”
    大家听了，似乎有所触动，但是又没能把握住那一丝明悟，处于似懂非懂之间。
    白青羽道：“请你们记住，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都会随着世事变迁发生改变。当我们在相信并感动于别人对我们付出深情厚意的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他会变！他会变！他会变！我们自己也会变！”
    “我们会变老变丑，会变得尖酸刻薄、变得功利算计。甚至会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大家开始反思：我会变吗？会变老是肯定的，但是，我会变得尖酸刻薄吗？会变得令人讨厌吗？不会吧？我肯定不会变成那样的人！不会！
    白青羽继续道：“你们要记住，我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很傻很天真——除非你真的是个傻子！否则，我们都会在生活中成长，在失败中获得经验，在别人的故事中吸取教训。”
    “我们会变得勇敢坚强、变得精明睿智、变成一棵硕果累累的大树，变成巍峨挺拔的高山！我们依靠别人，我们也让别人依靠，最后，我们都要归于平庸，化作风、化作雨、化作泥，我们最终会归于天地——来处即归处。”
    “没有谁可以让我们依靠一生一世，就连亲生父母都不能！不要总想着去依靠别人——尤其是我们女性，不要以为嫁个好男人就可以放松了，不努力了，一天天就想着吃喝玩乐！”
    “我的意见正好相反，如果真的嫁了个好男人，我们应当更加努力，才能配得上那个优秀的男人。记住，我们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要活成别人身上虱子！只有自强不息，让自己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我们才有独立的人格！让我们都成为自己的依靠吧！”
    大家听了纷纷点头，这个道理很容易深入人心，谁都想活得独立自主，只是很难做到。
    秦大花点头道：“对！杜十娘那么有钱，可以活得很好啊，为什么非得要投江自尽？”
    杨以善也道：“就是！为什么非得要靠男人？为那样的男人投江，不值得。”
    申九娘无奈道：“你们是不是忘了，杜十娘的卖身契还在李甲的手中？要不然李甲怎么能卖得了她？不过，她那么有钱，完全可以自赎，找个地方买地买房，一个人过日子多好！”
    秦大山道：“你们都想简单了，一个女子，就算自赎其身，她也立不了女户啊！”
    这倒也是，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地球的古代，立女户都是极困难的事。一个女子若是没有强大的战斗力，早晚被人连人带财全部霸占。还不如死了干净。
    白青羽叹了口气，说：“所以我才一再强调，咱们女人要自强不息，要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否则，一旦遇到点困难就去自杀……”
    秦大花立即激动地说：“我不会自杀！我就算一文钱没有，我也不会自杀！我最恨自杀的人了！”说着便眼圈一红，然后又迅速忍住了。
    秦大山立即伸手握住了妹妹的手，兄妹俩交换一个坚定的眼神——好好活下去。
    白青羽点头道：“说得好！大家都要向大花学习！一定要学会坚强和坚持，可能在最后一刻，事情就会迎来转机！如果提早放弃，别人想来帮你救你，都来不及啊！”
    众人纷纷点头。尤其是黄铭星姐妹俩的感触最深。
    因为她们家里出事后，许多姐妹猜到自己入狱后，极有可能会被充入教坊司，或者被买入青楼，多年的道德教育让她们无法接受那样的结果，所以她们在入狱前就自杀了。
    白青羽扫了所有人一眼，道：“问大家一个问题，依靠别人和让别人依靠，你们选择哪一种？”
    杨以善心直口快道：“那肯定是依靠别人啊！我哪有本事让别人依靠啊？”
    林文涓则立即道：“肯定是让别人依靠啊！如果我能让别人依靠，那就说明我足够的能力啊！说明我比别人强啊！你不想比别人强啊？”
    杨以善恍然大悟道：“是这个意思啊？那我肯定更想做那个让别人依靠的人啊！我还以为是让我们现在就……我还得依靠青羽呢，哪敢让人依靠我。”
    白青羽笑道：“那你想成为一个可以让别人依靠的人吗？想成为一个可以庇护很多人的人吗？愿意为此而努力吗？”
    杨以善使劲点头：“想！肯定想！谁不想啊？施舍别人和被别人施舍，那肯定是当施舍者啊！谁愿意做个乞丐啊？”
    “所以……”白青羽总结道：“若是你们真的想对别人好，那就让对方变强、教他们本事，让他们拥有独立生存的能力！而不是一味地宠着惯着，最终将他们养成一条懒惰的寄生虫，活成一个废物。”
    杨以善这次脑子灵光了，脱口而出：“就像你教我们一样？教会了我们设计服装！”
    白青羽点头：“对！我要让你们都成能够独挡一面的强者！”
    杨以善瞬间感动得泪湿眼眶，她朝白青羽冲了过去，张开双臂道：“哎呀！青羽，我真是太喜欢你了！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
    然后就死死地抱住了白青羽，她决定了，今生今世都要跟着白青羽，听她的话准没错。
    林文涓、秦大花、白轻绘等人也跳了起来，笑着闹着扑了上去抱住白青羽。外面的人挤不进去，便将里面的人给抱住，就连黄铭星姐妹俩也加入了进去。
    一时间，便有十几个姑娘抱成一个大圆团。
    白令霜矜持，看着抱成一团的姑娘们，脸上露出慈母般的微笑——年轻真好！
    秦大山也一脸荣耀地看着“人团”，心里得意道：“我娘子真好！”
    黄铭昊、韦胜庸、周应全等人则眼睛湿湿地，暗自道：“咱们的夫人真好！幸亏来到了夫人府上。虽然是下人身份，但是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自己低贱了。”
    大家正笑着闹着，白令海便带着十一精英来了，同时来的还有白轻云。
    事实上，他们父子俩并不是一同来的。白令海和十一精英上午就来了，只因为晚了一步，就被唐国公府的府兵给拦在了安乐坊外。
    一同被拦住的还有十多个前来拜访富国夫人的官眷和世家贵妇。那些妇人不耐久等，纷纷打道回府，改日再来。而白令海他们今天必须要见到白青羽，所以一直在朱雀大街上等着。
    白轻云则是先去了他的制笔作坊，督促工匠抓紧时间研制自来水笔，设下了奖赏机制，把工作安排妥当后，这才往白青羽这里来，没想到竟在朱雀大街上跟父亲汇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