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析言又伸手剥开一颗糖，送进自己的嘴里，他不知道吃的是什么味道的糖，但糖如今含在嘴中，却没有丝毫味道。
    原来味觉已经退化的这么厉害了。
    滕析言更靠近了苍明烛一点，几乎贴在了他的怀中，他问：“甜吗？”
    苍明烛凝住眸，手指微乎其微地颤抖，空气中呼出一丝柠檬气味，他轻声道：“甜。”
    滕析言也装作糖很甜的模样，自己将苍明烛的双手拉住，然后坐进他的怀中，像个孩子一般，将自己圈绕在怀里。
    “上校，如果不是在灾难中遇见，你会喜欢我吗？”
    滕析言将苍明烛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他认真的感受着苍明烛的温度。
    苍明烛垂眸抱紧怀中消瘦的少年，眼底蔓延地惶恐已经止不住了，可滕析言并没有察觉。
    他忍住哽咽，回答：“无论在什么时候遇见你，我都会喜欢你。”
    苍明烛低头吻着滕析言的眼尾，落在滕析言的唇上，滕析言落满明亮星辰的眸光中将他的目光吸引住，他会永远被这双自信又漂亮的双眸折服。
    “阿言，我爱你。”
    “所以，请你也不要离开我好吗？”
    滕析言笑得不行，轻声道：“傻不傻啊，我当然会陪着你啊，你别听柏里斯和翟博士瞎说，傅舟已经帮我研究出了药剂，身体正在慢慢恢复。”
    苍明烛瞳孔几乎都在颤动，他盯着滕析言，几乎带着一丝恳求的疑问：“真的吗？阿言，你不会离开我。”
    滕析言仰头吻了上去，闭上双眼，他不敢看苍明烛的那双眼睛，只要再慢一秒，他就会几乎无法克制住心底狂涌的悲痛。
    他环住苍明烛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带着无法克制的吻，冰冷的寒夜与吻的炽热交加，少年即将从黎明燃起的的光却从此在不完美的落幕中沉入黑暗。
    苍明烛抱着他的爱人，深吻着。
    所有人都在欢呼着灾难的结束。
    只有滕析言知道，他在和他的爱人道别。
    他怕他的爱人伤心，所以极尽全力的撒下一个谎言。
    澹台曌坐在台阶上，将黎骄阳手臂的子弹处理出来，他沉默着，黎骄阳也咬着牙，但额头的汗水已经出卖了他的情况。
    “你知不知道，你的左手废了。”
    澹台曌包扎好他的伤口，打开药瓶吃下几颗止头疼的药。
    黎骄阳对于他的话毫无波澜，神情从最开始的颓败变得淡然：“废就废了，我无所谓了。”
    澹台曌深吸一口气，神情有些恼意，他抓住黎骄阳的衣领，近乎训斥：“你他妈这个样子，要是望希还在的话，会喜欢你这样子吗？你他妈能不能振作起来！？”
    黎骄阳掀起眼帘，眼尾逐渐红润，他的语气平静地几乎癫狂：“那望希她还在吗？我这样那她是不是该回来打我几拳，然后说再也不理我了？但是她还在吗！！？她死了！！你知不知道她死了啊！！！”
    澹台曌的话哽咽在喉间，他松开手，跌坐在地，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了，他双手遮住脸，从指缝间流露出无声隐忍的呜咽。
    天逐渐亮起，滕析言被苍明烛圈在怀里睡了一夜好觉，似乎第二天精神都好了很多。
    但仍然有不少的怪物涌入基地，他们必须等着几乎所有的怪物进入基地，然后再释放毒药。
    所以怪物进完的时候，就是他和苍明烛分离的时候。
    滕析言有时候有些怅然，明明他自己是个自私的人，但现在居然会为了陌生人牺牲性命。
    或许缘由很简单，因为这里有他的爱人。
    滕析言醒来后就赏了一个早安吻给苍明烛，他扬起唇，“上校大人，早安。”
    苍明烛抱紧少年纤瘦的背脊，回吻道：“早安，言言。”
    翟博士走了过来，看向两人，表情有些复杂：“小滕，怪物应该快结束了......”
    滕析言止住他的话，回答：“我知道，不要急，这不是还没结束吗？”
    远处传来一些哄闹的声音，一些人从陆地基地连夜冲到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些怪物被消灭。
    他们冲到这边，围了起来，急忙问道：“怪物呢！怪物死完了吗？”
    翟博士微微蹙眉，显然这些人的到来也有些意外，但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这里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怪物也快看不见踪影了。
    所有人堆集在门口，所有人看着穿白衣服的翟博士，问道：“这位医生，怪物到底什么时候死！”
    “就是！我们连夜过来，就是看着这些杀亲仇人死去！”
    “到底死了没有！”
    人越来越多，喧闹着要知道结果，翟博士一脸头疼和为难，他看向滕析言，又看向民众，似乎纠结万分。
    滕析言只想着牵着苍明烛的手，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认为现在就是永恒的瞬间。
    翟博士声线微微放大，看向滕析言，直接说了出口：“小滕，你说你要亲自进去打开毒药，这怪物都全部进去了，你什么时候进去......”
    苍明烛抬起头，目光凛冽的可怕，强硬的字眼从唇缝中压着怒火的说出口：“他没有说过要进去。”
    黎骄阳站起身，盯着翟博士：“你他啊别乱说，他什么时候说要进去了，再乱说，信不信老子先把你丢进去！”
    翟博士见滕析言不说话，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小滕你不是说你活不了多久了，不想牺牲别人，就自愿牺牲了吗！！？”
    他这次的声音很大，在安静地场地上很多人听见了这话，先是沉默了许久，忽然终于像是有了领头羊开了口。
    “你要牺牲自己救我们的话，那我们会永远记得你的！”
    “对，你就是大英雄！”
    “先生，你用你短暂的命救我们，也算是你死之前的意义了......我们会记得你的！”
    滕析言在心底嗤笑，你看，只需要一句话，所有人巴不得你赶紧进去送死。
    他们认为这是应该的，因为他快要死了，所有觉得他死的好！
    苍明烛将滕析言护在身后，澹台曌和黎骄阳也不由分说的站在他的面前，替他抵挡住这些流言蜚语。
    但三个人的声音永远比不过万千人民的声音。
    “你们凭什么用他的性命来救你们！你们这是犯罪！”一个年轻的身影从远处钻了过来。
    陈小船脸色呈着怒火，“他自己都还没说话，你们凭什么替他做决定！！”
    人群中冒出声音：“可是他都要死了啊，我们还不会死，他死之前救我们不对吗？”
    “对啊，难道要我们还要死一个人？”
    “那他不会有负罪感吗？”
    陈小船被堵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他知道这些人说的不对，但是他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滕析言安静地靠着苍明烛的背脊，坚挺的背替他挡下了万千的喧闹和风雪。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
    “苍明烛，你这么好，我都不想死了。”
    前面的人忽然有一个大汉冲了上来：“你都快死了，你就当做个好事，进去开启毒药吧！”
    他试图越过苍明烛，想要直接将滕析言推进去，却被黎骄阳拦住，一脚踹翻在地。
    “你他妈想干什么！？”
    后面的人站不住了，纷纷朝前涌去，苍明烛他们的身后就是大门，他们想，只要将这要死的人推进去，反正他都答应去死，那肯定会帮助他们的！
    于是，一窝蜂的人涌了上来，艾斯洛里克见状赶忙带着人去拦住他们，可是人太多了，场面混乱的可怕。
    滕析言的手始终被坚定的握住，他被护的很好，但是他们的步伐逐渐靠近大门，如果再往后退，他们几个都会被推进去，这可不是他想看见的结果。
    滕析言忽然踮起脚尖，喧闹中，他的声音如同定心的乐声，将苍明烛周边的喧闹都拨散开来。
    “苍明烛，和你在一起，我很高兴，希望下辈子，还来爱你。”
    身后的大门逐渐合拢，他的身形也越来越接近大门，他挣脱开苍明烛的手，将苍明烛往外推了一把，自己的单薄的身影落入黑暗的基地之中。
    “不！！！！”
    苍明烛双眼猩红，绝望的声音让所有人停下脚步，他跌爬着冲过去，可门却严丝合缝的合拢，一双平静略带一丝遗憾的双眼消失再他眼前。
    “不，阿言.....你开门......阿言 ，我求求你，我和你一起进去好不好.....阿言......”苍明烛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绝望地哭喊，拳头一拳一拳的在门上砸出血痕。
    “阿言...我求求你开门......里面很黑，让我进去陪你好不好......我求求你......”
    苍明烛绝望地脸上冰裂开来，声音几乎嘶哑，他不敢想象，他没有拉住滕析言的手，他为什么刚才没有拉住......
    黎骄阳也不敢相信，滕析言独身一人进入了里面，他一脚一脚踹着这扇门，可门几乎纹丝不动。
    “可恶......为什么踹不开！为什么踹不开啊！！！”
    黎骄阳无力绝望地望着这扇紧闭的门，看着林望希的死，他真的近乎绝望，为什么现在还要眼睁睁看着滕析言死去，他们却没有办法救他。
    滕析言听着外面微弱的声音，靠着门坐了下来，嘴角笑着笑着，眼泪就从脸颊滑落。
    他打开了毒药，因为吸引怪物的药只会维持两天，所以两天之后，毒药没有将怪物杀死，那他就会被怪物撕碎。
    他才不想死的这么难看。
    做完一切事情之后，他换好衣服，坐回门口，门口是他的爱人，他们只隔着一扇门。
    门口忽然不喧哗了，有人在人群中不忍心地安慰道：“他也是个将死之人了，你也别难过了，这样做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站在道德制高点，你们这种人，死了也活该。”
    澹台曌目光冷冽的可怕，他想不到他们保护的这些人，竟是插向他们的一把刀子。
    苍明烛摇晃着身子站起身，盯着翟博士：“把门打开，我要进去。”
    “不行！毒药会释放出来！”
    苍明烛逼近翟博士，手蓦然掐上他的脖子：“我要进去。”
    翟博士的脸由白到红，他大声道：“如果打开门，毒气放出来，大家都会死！”
    众人一听，那可不行，纷纷大吼道：“那可不行！你要再执意进去，那我们就先弄死你，可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害了所有人！”
    “就是，信不信我们人多，先弄死你！”
    傅舟站在门口，盯着这群可笑的表演，手里拿着一个非常大的音响，放在那里，里面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你们要弄死我的爱人，是大家都不想活了吗？”
    苍明烛听见声音，蓦然回头看向傅舟，傅舟耸耸肩，“我只配合他的做法，并不干预。”
    滕析言蜷曲着膝盖，手上拿着一个微型讲话机，外面的声音他听得很清楚，他们在外面想要杀死他的爱人，还要求他救他们，太好笑了。
    “阿言，你听得到吗？阿言，你放我进去好不好......”
    苍明烛面对着门，用力的敲击着，他眼底的绝望一点一点撕裂开来，额头抵住门，痛苦的呜咽。
    门外有人大声说道：“你的什么爱人要进去找你，想要释放出毒气，害死我们，我们当然要弄死他！”
    滕析言讥讽地笑了两声：“好，那我再给你们一个选择，你们现在的生死权掌握在我的手中，只要你们杀了那个叫翟博士的人，我让你们所有人活着。”
    “否则，所有人给我陪葬。”
    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非常具有威胁。
    对啊，现在里面的人才掌握生死，如果他将怪物放出来，所有人还是得死。
    翟博士睁大眼睛，冲了过去：“小滕你不能这样，我是你的老师！你怎么敢......”
    但身后的人却在滕析言的话语下激起了求生欲，翟博士并没有等到滕析言的回话，不知道被谁的手拉了过去。
    “我们随便一人一脚，踹死了算大家的！”
    “好好好！！”
    翟博士痛苦的被围在中间，四面八方的疼痛扑面而来，他不敢相信，他会死在自己设下的棋局。
    不知道踢了多久，地上的人逐渐失去气息，其中有人制止：“好像死了！！不用踢了！！”
    有人朝着门大喊：“那个翟博士死了！你现在就不会开启毒药了吧？”
    滕析言听见声音，玩味地笑了两声：“如果我还是要开启呢？”
    “你不能不讲信用！！”
    “就是！！！你这样就是历史的罪人！！”
    傅舟盯着这两边倒的又弱小的草根，觉得十分可笑。
    滕析言沉默了很久，似乎浪费的时间够多了，缓声开口：“滚吧所有人，离开这里，否则我就打开门，让怪物吞噬你们。”
    有的人不太信：“真的？”
    滕析言道：“你们活着，也只是因为我的爱人在外面，我救我的爱人，所以你们幸运的苟且。”
    “所以，滚吧，半小时之内，还有人的话，那就别怪我打开门了。”
    所有人在质疑中一哄而散，外面变得寒冷而又安静。
    滕析言裹紧衣服，身体有些发冷，澹台曌和黎骄阳坐在门口最边沿，一言不发的守着这里。
    黑夜缓慢降临。
    滕析言终于连接上苍明烛的通讯仪。
    “阿言......阿言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求求你.....”苍明烛的声音几乎哑的发不出声，他哽咽的抵靠着门，黑夜的寒冷袭来，他不禁想到他的言言一个人在里面是多么孤单。
    “明烛。”
    “别哭阿明烛。”
    滕析言原本平静的声音，在听见苍明烛声音的那一刻瞬间瓦解，忽然也哽咽了起来。
    澹台曌听见滕析言的声音，也忍不住将头偏向一边，忍住泛红的眼眶。
    “阿言.....说好的一起面对，你为什么丢下我......”
    滕析言更加忍不住眼泪了，他咬住衣袖，肩膀微微颤抖，他深呼吸，尽量平息着语气：“因为我想你活着啊。”
    “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活着！”
    滕析言溢出一声哭腔，但蓦然又忍住了，他不能让苍明烛更难过。
    “对不起啊明烛，我骗了你，我快要死了，这是我死前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苍明烛摇头，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不要......阿言，我求你了.......”
    黎骄阳望着天空，忽然脑海中浮现出一件事情，他急忙点开手环，找到一个视频迅速的发给了里面的人。
    滕析言点开视频。
    视频里面的苍明烛蹲在地上，认真的在堆小雪人，堆完之后在上面插上一片绿叶，拍了照之后又将他毁掉。
    他笑了，原来滕小言是被苍明烛毁掉的，还让黎骄阳背了锅。
    他笑着笑着，哭了。
    他还想亲眼看苍明烛和他一起堆一次雪人，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的上校明明这么高冷的一个人，怎么还哭得像个孩子啊？”滕析言的声音极尽温柔，厚厚的鼻音出卖了他此刻的情绪。
    苍明烛跪在地上，像是在祈祷又是在恳求：“阿言，你那么厉害，肯定会没事的......你答应我，活着好不好......”
    滕析言没有回答他的话，他道：“明烛，我想听你唱歌。”
    药效过后，感觉身体开始疲惫了。
    苍明烛擦着眼泪，将手环紧紧握着：“我给你唱，你好好t听着......”
    “嗯。”滕析言倚靠着门，换了一个舒服一点姿势。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冷风吹，只要有你陪......”
    “你听见了吗，言言，陪着我.....好不好？”
    滕析言蜷曲着身体，冰冷席卷着全身，他忍着剧烈窒息的难受，回答：“好听。”
    “明烛，我死后，你要带我世界各地看看，因为很多地方我还没看过。”
    苍明烛的心忽然坠入无底冰冷的黑暗与慌乱，他连忙否认：“不，阿言，你不会死.....你不会死......我要带你一起......你必须在我身边......求你......”
    滕析言掐着手臂，强忍着不清醒：“这辈子这具身体太坏了，是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一定要爱你一百年！才不是短短的一段时间！”
    “一百年不够......要永远永远爱你。”
    他觉得不满意，又自顾自的改了刚才说的话。
    苍明烛犹如心脏被捏碎，身体每个细胞都在悲恸的哭泣，他嘶哑着声音，就连哭，都已经哭不出了。
    “你告诉明空.....能够治好他头疼的单子我给伽禾了，以后就不会头疼了......”
    “好......言言，你别睡.....好不好？”
    苍明烛听着他逐渐虚弱的声音，头磕在门上，身体颤抖着，双手的血结痂又流血，可他打不开这扇门。
    “还有二狗，你跟他说，林望希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他了......”
    “好......我说......我说....言言你别睡......”
    滕析言眼皮逐渐合上，他声音逐渐沉落，身体上染上一层逝落的寒冷，声音几乎消散。
    “还有。”
    “苍明烛。”
    “我真的好爱你。”
    少年的爱意最终沉入冰冷的海底，而天边升起金灿的黎明，冰雪融化，枯木上的雪落下，一缕嫩芽生长。
    两天的时间一闪而过，那些人在从悄然回到这里，李伽禾急忙从陆地基地赶来，车上运输着药剂，她冲了过来。
    “解药来了！里面的怪物应该全部死完了！”李伽禾气喘吁吁，“只要将解药投放进去，这扇门就可以打开了。”
    三个人似乎在冰雪中麻木，听到声音蓦然抬头。
    傅舟让人帮忙赶紧将药剂从特殊口排入进去，所有人都在欢呼。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我们还活着！！”
    “灾难终于结束了！！！”
    所有人朝着黎明的方向兴奋的奔跑着。
    他们欢呼着，庆幸着。
    大门缓缓打开，苍明烛的目光终于颤动，身后的欢呼在此刻显得格外刺耳，他抱起那具冰冷的尸体，终于痛哭起来。
    他似乎想要将怀里冰冷的身体暖起来，他想要看见滕析言在下一秒睁开眼，叫他上校。
    可最终没有再见到少年那双好看的眼睛。
    他抱着少年破碎的身体走向黎明，前方是万千的欢呼，怀中的人儿似乎被初升的太阳染上一丝暖意。
    苍明烛低下头，吻了他的爱人。
    “言言，我带你回家。”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