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院子里三个人的谈话,柳如烟尽收耳底,他怎么也想不到罗香雪竟然也有如此离奇的身世。他震惊之余,心下很快恢复了平静,他默默为罗香雪担心,她是一个独立要强的女子,如何能接受自己身世的变故?
他开始暗暗埋怨自己的莽撞,这个时候来到她家人眼皮子底下,尤其是她的父亲,那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见到自己的女儿哭泣着跑出去,竟然无动于衷,既没有半句安慰,也没有任何的阻拦,难道他就完全不担心,她会一时想不开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当罗香雪从他身旁冲出去时,他本想叫住她,或时立马追逐而去,可那中年男人却始终立在院子里,朝这边瞧着,他若是贸然现身,势必将引起他的怀疑,光天化日之下,藏在人家屋外鬼鬼祟祟的,这如何能说得清楚?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一无所知,只得待那中年人离开后,他方可有所行动。
此时,他的心里七上八下,一面为师傅的下落担心,一面又对罗香雪的安全着急,她可千万别出个什么好歹来。他静静观察着那中年男人的动静,只希望他能尽快转移视线,或者回房里去。可是过了许久,那中年男人还是静静伫立在院子里,似乎正在思索着什么。
柳如烟越发焦虑不安,现在他只想能尽快离开这里,自己上山来寻找师傅,已经过去大半日,非常没找到师傅,却不曾想因自己思虑不周竟被困在这片林子里。他暗暗埋怨自己犯傻,却又无计可施。罗香雪和她母亲两个人早没了影子,他不时朝四下打望,抬头望天色,时候已近黄昏,若再是如此将持下去,天黑了便难以下山去了。
正在此时,那边林中骤然传来一阵哭泣声,哭声悲凉,听声音正是从罗香雪口中发出,柳如烟心头一凛,心想她满腹委屈,苦痛难抑,这样哭出来也好。哭声悠长,久久未歇,紧接着又传来一个女人劝慰的话语:“雪儿,娘知道你心里难受,就大声哭出来吧!孩子,是爹娘的错,爹娘不该瞒着你啊!”那声音时断时续,边说边夹杂着咽咽抽泣,柳如烟已猜到那定是罗香雪的母亲。
那中年男人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终于长叹一声,跟着走出院子,朝哭泣声这边过来。柳如烟见状,急忙矮下身子藏匿在茂密竹丛深处,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由此可以断定,罗香雪同她母亲在一起,她们并没走远,并且都是安全的。他也就放下心来,那中年男人自他面前的路边快步经过,却丝毫没察觉丛林里藏有一人,柳如烟见中年人行走匆忙,脚下生风,他身子骨也异常健壮,两只眼睛里精光闪闪,已猜出他必是有浑厚的内家功夫,并且当在十年之上。他朝着罗香雪娘俩奔去,片刻间已消失在竹林深处。
柳如烟见状,连忙起身绕过那个房舍,取道南边背向而行,他决定避过他们所在的那片竹丛,刚快步走出几步,心下又思量着再看一眼罗香雪,此时一别,只怕来日相见之期渺茫,他忽然发现,自己心里对这个姑娘有了别样的情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蠢蠢欲动,促使他不能如此决然一走了之。他骗不了自己的心,他对她已有了牵挂。
风声呼呼,竹林沙沙,那边竹丛里依稀传来他们的谈话声,在风声中听不分明,哭泣声渐渐平息了。柳如烟朝着另一侧的林间小道快步走去,经过那片竹林时,他放慢脚步,悄悄靠近侧身聆听,目光四顾周遭无人,却听到里面的谈话声:“雪儿,爹知道你心里在怨恨我们,这么多年来,我和你娘对你管教甚严,教你武功,又让你料理家事,只是江湖险恶,我们是真怕你在外面遭人欺负,学些武功用以防身,我们住在这深山里,你会觉得孤独苦闷,身边也没个兄弟姐妹。自小爹爹鲜少陪伴你,爹实在有难言的苦衷啊!”他的话语温和,似是充满了内疚。
又听得罗香雪低泣似的声音:“既然你们告诉我,非你们亲生,那请问我的亲生爹娘是谁?他们在哪里?为什么要抛下我?你们告诉我,你们说呀?”她颤抖的声音表现出内心极度的不安。
这时,听到她的母亲发出嘤嘤悲鸣:“小雪啊,那一年冬天,我们在高粱地里发现你,你裹在棉袄里,小手和脸蛋冻得通红,心想必是什么人故意遗弃的……”她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瞥了一眼那中年男人,见他脸色平静,目光里却跳动着一丝火焰,他静静站在当场,似乎陷入了沉思。见他面色如常,那妇人又继续说道“我们朝四处寻找,看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原想你们的亲生爹娘应是藏在附近,我们高声呼喊,却始没人回应,我们猜想,你的亲生爹娘应是有什么难处,否则怎舍得遗弃自己的骨肉,我们仔细察看你的棉袄里,竟发现留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倘有恩人路过,若不嫌弃,请拾得我们可怜的孩子吧!我们实在无法抚养孩子,望好心人能善待她!跪谢大恩!于是,我们就将你抱回了家,自此之后,我们再没生养一儿半女。”她说完,已泪流满面,痴痴地望着罗香雪。
柳如烟躲在丛竹后凝神倾听,拨开一篷竹枝悄悄瞥向那三人,竹林里十分静谧,他们的谈话清晰可闻,突见罗香雪扑通一下跪在她父母跟前,说道:“爹,娘,女儿不孝,你们将女儿抚养长大,女儿不该埋怨你们,只是女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娘,我不怪你们,真的不怪你们!”她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母亲。
风摧竹林,落叶飘飘,寂寞山野中充斥着一片秋日的萧索之意。柳如烟瞧着这人间真情流露,心里大受震动,感慨连连,他不能在此久作逗留,正欲转身离开,忽然身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是什么人?”这人嗓音低沉浑厚,带着警惕的冷峻。
柳如烟心里一惊,心知自己行踪已被人发现,他缓缓转过身去,却见竟是罗香雪的父亲,这中年男人一脸冷峻,目中露出警觉神色,目不转睛盯着柳如烟。
柳如烟行踪暴露,暗暗懊恼,却也不避他目光,说道:“在下柳如烟。”他只得报上名讳。
那中年男人站立不动,沉声问道:“你鬼鬼祟祟在这里做什么?”
“在下只是路过此地。”他不想对方知道自己同罗香雪相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路过?这里平素鲜少人来,你躲在竹丛后偷听,究竟有何居心?我看你最好如实交待,否则……”他没有再说下去,目光中多了一层锐利的色彩。他盯着柳如烟背上的剑,显得十分机警。
柳如烟微微一怔,不卑不亢地说道:“在下所言属实,这位大哥若是不信,在下也勿需再作解释。”他见到罗香雪安然无恙,心下也踏实了许多,料想有父母在身旁,也不至于再出什么差错。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回到山下客栈。
他抱拳朝中年男人说道:“在下有事在身,这就告辞了。”说罢,欲转身离开,谁知那中年人又说道:“慢着!”
柳如烟也不转身,说道:“大哥还有什么事么?”
那中年男人道:“我能看看你背上那把剑么?”他的目光始终没离开柳如烟背上的剑。
柳如烟道:“这只是柄极普通的剑,有何可看?”他话音刚落,那中年人缓缓走了过来,面上神情严肃,就像在看着一个刚抓到的贼寇。
柳如烟并不想同他过多纠缠,头也不回地朝竹林外碧湖边走去。
突然,一个女人的叫喊声响起:“柳大哥?”
柳如烟顿时心头一凛,他已听出这正是罗香雪的声音,蓦然回首,却见罗香雪正立在竹丛下痴痴地看着他。她兴许是意识到自己的父亲在身边,立时住了口,她这一声喊叫,不正表明她认识柳如烟么!如此一来,他们相识的事就再也瞒不住了。
柳如烟看着她,眉头一皱,正要答应,却见那中年人面上已骤然变色。他转头望着自己的女儿,沉声问道:“怎么,你们认识?”他一脸狐疑,凝视着罗香雪。
罗香雪目光飘忽闪躲,轻咬嘴唇点了点头:“嗯,我和柳大哥是在山下客栈相识的。”她抬头望着柳如烟,脸上腾起一抹淡淡红霞,似有些难为情的害羞。
这时,那中年妇人来到近前,打量着柳如烟,见他眉目俊朗玉树临风,活脱脱一翩翩少年,又转眼瞥向罗香雪,见女儿目光闪亮面泛红霞,心下似已猜到了几分,凭借女人天生对感情的敏锐,她看到女儿的眼神里有了一抹别样的柔夷,一种只有相爱的人眼里才会产生的色彩。
她犹疑着说道:“这位少侠,你是怎么认识我家小雪的?”
柳如烟正要开口答话,罗香雪突然接过话头:“娘,我刚才不是说了么,我和柳大哥是在山下遇见的,那天中午我在客栈里吃饭,却遭到一个醉汉的纠缠,幸得柳大哥挺身而出,将那壮汉赶跑了。于是,我们就成了朋友!”她微笑着望向柳如烟,朝他眨眨眼示意,柳如烟正听得愣住,瞬即明白她话中之意,只得配合她点一点头说道:“回伯母,香妹说的不错,我们正是在山下客栈相识的。”
那中年男人微微蹙眉,凝视着柳如烟道:“我看少侠气宇丰神,想必武功不凡,不知少侠这是要去哪里?”
柳如烟只得如实相告:“晚辈是上山来寻找家师的。”
那中年男人道:“哦,那找到了么?”
柳如烟摇一摇头道:“还没有,兴许他已经自行回去了。晚辈也不再叨扰了!告辞!”说罢,朝众人拱拱手示意。
罗香雪着急道:“柳大哥,我跟着你走!”她举步朝柳如烟这边快步过来。
那中年妇人苦着脸失声叫道:“雪儿,你不要爹娘了么?你刚回来又要走?”她目中充满怜爱,又有几分柔弱恐惧。
罗香雪刚奔出几步,听见母亲的呼唤,顿时停住脚步,缓缓回头望向自己的母亲,一脸凄然,朝母亲喊道:“娘,我要和柳大哥在一起,原谅女儿不孝,女儿会回来看望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