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相府嫡女送亲的日子,府门悬挂了大红灯笼,净水洒街,红毯铺路,既无宾朋相送,也无锣鼓爆竹,冷冷清清,安静的有些诡异。
按照习俗,张燕云应该骑马来娶亲,可赵王落子夔州,绝不会踏足京城。
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张燕云这次的举动,若真是立起反旗,远超安西之乱。燕云十八骑是平定四疆的功臣,同样是用来胁迫朝廷的利刃,双方尚未撕破脸皮而已,送李若卿远赴夔州成亲,其实是朝廷和李白垚的退让。
既然不是正式嫁娶,一切从轻从简。
李白垚带着兄妹俩祭完祖先,一言不发走到相府大门。
李若卿披有红狐大氅,映衬着脸色艳若桃李。
只不过神态略显落寞。
李桃歌一袭白袍,扎混元髻,眉眼崭亮不失英武。
在相府浸染八年,终于养出难得的贵气。
李白垚冲女儿笑了笑,摸着吹弹可破的脸颊,柔声道:“记得你小的时候,不喜欢吃饭,每次用膳,都要爹来喂,喂着喂着,喂成大姑娘了,光阴如梭,转眼间就要嫁人了。”
李若卿双眸通红。
李白垚轻声道:“夔州乃苦寒之地,一年之中有六个月都在飞雪,你从小怕冷,夏天都手脚冰凉,爹给你备了不少貂裘,又派两名杏林圣手相随,以防万一,希望派不到用场。”
李若卿扑在父亲怀里,喊了声爹。
李白垚揉着女儿脑袋,低声道:“哭吧,哭了心里的怨气就会少一些,若是恨爹,爹能体谅,俗话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但在咱们家没这道理,以后过得不如意了,写封书信,即便是万水千万,爹亲自把你接回来。”
李若卿擦干眼角泪痕,抽泣道:“以后只有赵王夫人,再无李家嫡女,张燕云可以来相府拜会双亲,但十八骑不可以,若铁蹄离境,我会阻拦,哪怕是化为肉泥,也要挡住十八骑南下!”
话音一落,转身钻入软轿。
听起来不近人情,其实大有用意。
李白垚深知女儿为人,外表娇柔,实则外柔内刚,年幼时赌气,把自己关在绣楼,三天不吃不喝,差点儿把自己活生生渴死饿死,她如今说的这番话,是在表明心迹,即便豁出性命,也要把赵王势力锁死在夔州。
言下之意,张燕云可以只身入京,但十八骑不可马踏京畿,除非她死。
李家的铮铮铁骨,不止男儿。
李桃歌行礼道:“爹,我们动身了。”
李白垚望着儿子,若有所思道:“若卿就交给你了,她心里有千斤恨,万般苦,路途中会发脾气,当哥哥的,要顺着妹妹,切勿和她计较。”
李桃歌点头道:“我懂。”
李白垚小声叮嘱道:“这一路或许会不太平,谨慎行事,贾来喜文武双全,要多听他的劝告。你十七岁平叛封侯,难免会飘飘然起来,几千里路,是你的磨刀石,要以最大恶意揣度他人,包括张燕云。”
李桃歌谨慎道:“这次去夔州,我会仔细查探十八骑,有没有谋反的迹象,或许能瞧出来。”
“万万不可。”
李白垚蹙起眉头说道:“按照你的道行,会被张燕云一眼看穿,到时候亲家变仇家,反而会滋生他谋反的野心。你只管与他亲近,像是之前那般交往,记住,太过亲昵也不好,火候不可轻也不可重,要不然他会起疑,以诚相待,才是王者之道。”
一个诚字,令李桃歌苦心构画的计谋不翼而飞,“儿子明白了。”
李白垚嗯了一声,“时候不早了,别再误了吉日吉时,去吧。”
与父亲告别之后,李桃歌骑上骏马,送亲队伍缓缓启程。
李白垚眯起眸子目送。
许夫人从门里走出,双眼湿润。
李白垚问道:“你不是怕伤感,不送了吗?”
许夫人低泣道:“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怎能不送,我是怕卿儿见了娘伤心难过,不肯离开京城。”
李白垚轻声道:“卿儿没你想的那么娇柔,虽无男儿身,却有男儿志,以音律造诣誉满京城,孰不知那并不是她最擅长的技艺,读书十三载,破书万卷,沉稳坚毅,心智超凡,若是女子能入朝为官,她比桃歌更能继承相府衣钵。”
许夫人一边用丝帕擦拭着泪痕,一边说道:“既然如此,老爷何不再改一次大宁律,允许女子入朝为官,这样卿儿不用远嫁夔州,继承你的衣钵成为女相国,岂不是两全其美。”
李白垚苦笑道:“允许女子入朝为官,那可不仅仅是和大宁作对,简直是与天下为敌。上次修改大宁律,已经是引发各方不满,说我为了李家族人,竟敢私自篡改国法。于是用几十名说书人的嘴巴,调动民心来化解各方怨言,强调那二人的生平和功绩,让悠悠众口来裁决。为了卿儿再改一次,我这相国还当不当了?”
许夫人幽怨道:“为了你儿子的两个部将,敢篡改大宁律,为了女儿一辈子幸福,你却觉得是在胡闹。”
李白垚语重心长道:“那不是桃歌的部将,而是大宁功臣,寒了他们的心,谁还会为朝廷效力?古来常言民心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是民心起伏,掀起来,将是滔天巨浪。”
许夫人抿起嘴唇说道:“老爷总是有理,妾身辩不过你。”
送亲队伍消失在视线之内,李白垚发了一会呆,转身进入相府,望着安静的庭院,不禁感慨道:“他们一走,家里好像少了许多生气,咱们俩住这么大的府邸,说好听点是清净,难听点是孤寂,以后年纪越来越大,日子愈发难熬喽。”
许夫人问道:“老爷,你要是嫌闷,我倒是有个法子。”
李白垚笑着调侃道:“你的法子向来不灵,不如烂在肚子里。”
“其实……奴家是修行者,体魄异于常人。”
许夫人面色红润,羞答答说道:“孩子们都远走高飞了,实在闲的无聊,要不然,咱们再生一个?”
李白垚突然大声咳嗽。
咳的腰都直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