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复脸上的笑意慢慢散去,换作的是一抹深沉。
“轻雪,为官者,掌权者,都是如此心狠之人吗?”
苏复来宁海府的路上,已经将宁海府的情况大概了解。
窃国贪污,逼死百姓,呈万民书申冤,在宁海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以往数次,朝中没有派出一人查案,而是全部交由伏朽处理。
伏朽何为?
赔偿,放任,不落罪一人。
在宁海府,好像就没有一个官员可在大周律法之下伏罪。
就像以前宁海府内百姓所想那般!
不等大狐轻雪回答,苏复继续说道:“逐北之战前,宁海府连年征战,一府之民有四百余万。”
“可逐北之战后,大周朝局稳定,天下久治,宁海府之民不仅没有迎来增长,反而年年下降。”
“启明十二年,宁海一府之地,民众竟不过两百万。”
“现在的宁海府……是到了朝廷认为的好时机了吗?”
大狐轻雪沉默,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对于如屠良骥等宁海府本土官员和世家大族而言,这宁海府就是他们的极乐地,就是他们的私人王国。
在这里,有他们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人脉,权力与财富。
整个宁海府世家大族全部化作铁板一块。
因为靠近丰京,宁海府的威胁,比江南府来得更大一些。
只要宁海府反,哪怕最后不能成,但那刀兵所指,亦能让天下动荡,糜烂大周江山。
所以,这里的人都莫名地有种自信,在畏惧朝廷强盛,在畏惧萧立渊杀伐的同时,以法身行不法之事。
虽然窃国,却绝不触碰朝廷那敏感的红线。
不囤兵甲,不杀流官!
这三十二年来,大周朝廷在震慑四方的同时,更是经由三代皇帝,将古来已有的顽疾一一清理。
而此刻,宁海府这颗生长在大周身上的肿瘤,终于在君臣相争的剧烈化中,成为了君臣之间的共识。
内不可乱!
“苏复,历来如此的,相较过往王朝,大周的治理手段,已经算得上温和了。”
“对朝廷来说,借着丰京银行和江南府之得,在宁海府民心外附,百姓外逃成风的局势下,朝廷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将宁海府所有顽疾一扫而空。”
“宁海府百姓会在自己人的侵害下,主动与外界相融。”
“学习儒家礼法,遵循皇权所得,与在宁海府所受欺压之苦相对。”
“人心都是有一杆秤的!”
大狐轻雪不由很是羡慕,与稳定平和的中原之地相比,漠北皇庭所处之地,实在是过于风云诡变了。
他们连活下去都希冀于长生天能降临恩赐,哪能有机会行长久之功。
苏复闭目一笑,自嘲道:“这一次我……卓辰他或许是白死了?”
“小人物以为的壮烈,在这些大人物眼中看来,会是什么模样呢?”
“怜悯?不屑还是嗤笑?”
大狐轻雪再次沉默,只是将苏复搂得更紧了一些。
她很庆幸,苏复还有价值,自己还有价值,萧立渊还未死去,所以苏复不用以壮烈表现自己。
“卓是不是白死,不是看那些大人物的评价,而是看你……看卓公子的家人。”
“他想行忠孝与义之三字。”
“你们认为他值得,那他便值得!”
苏复埋头于大狐轻雪的发丝中深吸几口,那雪莲花特有的清香传入鼻腔,让苏复翻涌起的情绪再次缓和。
苏复喃喃道:“值得……一定要值得!”
……
丰京后宫之中,皇后卓姿婵端坐,一旁的太子周胤正面容平和而淡然地侍立,这是他在乾宁宫,在自己这个母亲面前,一贯奉行的角色模样。
“还没查出来吗?”
卓姿婵冷漠的声音在这偌大的坤宁宫响起,声音不算大,却敲得卓辅国心中颤颤。
对于自己这个妹妹,卓辅国敬畏皆有,唯独失了以前有的那份疼爱。
在卓辅国看来,卓姿婵若为男儿身,或比他更适合成为卓家家主。
“没有,卓辰做事滴水不漏,能查的我都查遍了,但还是一无所得。”
“当……当年那事的首尾,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遗漏疏忽,竟被他所知晓。”
卓姿婵出奇地没有愤怒,甚至于眼中有惋惜生起,当年那件事是由她主导的,亦是由她清理首尾的,卓辅国查不出来什么很正常。
但正是如此,他才会对卓辰获悉那等秘事倍感惊讶。
哪怕如今……她已经能承受此事暴露的后果。
“那卓辰是什么时候知晓此事的?”
卓辅国稍稍沉思,随即回答道:“应是前年冬日,在苏复提出‘暖炕’,家中开始对外发力时。”
“哦?”
见卓姿婵疑惑,卓辅国解释道:“在前年冬日之前,卓辰只是家中一旁系,虽然文才尚可,得了荫蔽入学子监读书,但为人怯懦,仅以勤奋闻名。”
“后与苏复扬名后,性格大变,终日流连于烟花酒肆之所以麻痹己身。”
“想来正是那时候,家中权限为其所开,所以他才能有所得。”
卓姿婵稍稍沉默,一旁永远沉默的太子周胤正却是开口说话了。
“舅舅,那卓辰是文才尚可,还是因为家中禁令,而不得参与科举,只得荫蔽于学子监中?”
周胤正的话打乱了卓姿婵的思绪,她侧头看向这个永远顺从自己的儿子,将近四十的年纪,并没有改变卓姿婵心中,自己这个儿子的模样。
神色稍冷,呵斥道:“胤正,向你舅舅道歉。”
周胤正神色平静,当初在文德殿内,那当着文武百官的一记耳光,他都能不改于色,何况此刻的些许训斥。
“舅舅,是胤正孟浪了。”
听着自己外甥的道歉,卓辅国心中却无多少开心,他看着卓胤正,看着其坦荡的目光,他的思绪亦不由回到几日前,回到那祠堂之中,那双让他在午夜惊醒数回的眼睛前。
这些时日的调查,他不是一无所得的,最起码,他知道了卓辰这个人,知道他心中压抑与其坚持。
看着自己教了三十多年的外甥,卓辅国害怕了,他害怕被压抑了近四十年的外甥,会有一天像那走向烈火中的卓辰一般。
卓家这个大染缸没能将他们的心污秽,反而让其在淤泥中绽放。
卓家之人无义有家,为何培养出的人,却是如此……让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