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枣街这个名字和甜食并没有关系，其名是由里面的住户而来。
    江南繁华，又以琅琊城为盛。
    作为经济最繁荣，迎来送往之人最多的一座城，其内的青楼酒肆之多，苏复早已有过见识。
    在听身边衙役解释的时候，苏复一直都没往后想，那些赎身从良或者年岁到了得以脱离青楼的姑娘们会去哪里。
    直到走到这蜜枣街他才知晓。
    蜜枣街是典型的两头窄小而简陋，中间宽敞而奢华内敛的布局。
    这对应了那次从良的青楼女子后半生境遇。
    行情不如何好，又拉不下身段嫁给那些老光棍的，就在蜜枣街两头的简陋民房中住了下来，自己半掩门做着营生。
    而在年轻时赚到银钱或者被贵人看中，收为外室的就被安排在蜜枣街的中间区域。
    这次发生命案的区域，正是在蜜枣街的中间区域。
    在这里，行人少而疏远，邻里之间更是无往来，住在这的姑娘们要么等着贵人到来，要么就自己对镜梳妆，静待年华逝去，苍老死去。
    等苏复来到发生命案的院子前时，看着那五个半低着头的人，不由有些好笑。
    “曹郡监，你们五人这是一起金屋藏娇而不思油盐之家呀！”
    曹全苦笑着抬起头，和苏复一起共事这半个多月，到底也算熟悉不少，他没有参与江南事案中去，平日里就算恪尽职守，所以哪怕现在养外室被苏复看到，他也不如何慌乱。
    “苏大人就别取笑我们了。”
    “若不是发生命案，我们也不可能选择报官，现在这里的事一传出去，我们家中那位，怕给不了我们好脸色看了！”
    苏复捂着鼻子，侧头对着赶来的慕容睿点了点头。
    虽然只过了半个月，但慕容睿整个人都好似苍老十岁不止，保养得体的脸上褶皱显露，面色黯淡而颓然，头上亦有白发出现。
    在他手里，慕容家衰落，家中内鬼频出，自己女儿身死，又与唯一的妹妹心生间隙。
    对未来的彷徨，对女儿的愧疚，对慕容承愉那复杂的情绪，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
    “先一起进去看看吧，若真是慕容博远，那江南事案，算是结了！”
    慕容睿双眼含恨地跟着苏复一同走了进去，在偏厅的墙壁处，一扇暗门敞开，里面尸臭浓郁得令人作呕。
    外面的光线射入，将躺在一块白布之上，已然腐烂肿胀的尸体照现。
    看着尸体脖子上，那一圈明显的暗黑色印记，不用问，苏复亦知其死于何种原因。
    苏复与慕容博远只见过一次，但对其样貌，身形却并不陌生，眼前的人虽然已经腐烂肿胀得不成原样，但眉眼之间，的确和慕容博远相似。
    “慕容家主，这尸体是他吗？”
    慕容睿没有下定论，不过那股恶臭，蹲在尸体之前，用力扯了下其脸上的胡须，然后对着一旁的仵作道。
    “翻个身，脱下他的衣服。”
    此刻的天气并说不上热，但死去这么久，又在密室内，尸体的观感可说不上多好看。
    仵作将尸体翻过身，将衣物剪去后，便露出其背后，那腐烂得最为严重的一片区域。
    蠕动的蛆虫在浮肿的血肉之间显现，慕容睿鼓着嘴，紧咬着牙，看着其背后交错的腐烂伤口。
    良久后转过头对苏复道。
    “上次苏大人提醒后，我便对慕容博远上了心。”
    “淮南军的事传开后，各地民怨四起，我心中惊惧下，多次迫问慕容博远。”
    “甚至于在遇袭前两天，我不惜上族规动刑，其背上共有六道鞭痕，都是我亲手鞭笞。”
    “其伤口分布，与这尸体后背伤口重合无疑。”
    苏复沉默，他对慕容博远并不熟悉，当初提醒慕容睿，也只是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态。
    “慕容博远对他儿子如何？”
    慕容睿面色悲苦显露，怅然道：“与我相似！”
    苏复懂了慕容睿话里的含义，目光抬起，将这密室看个清楚。
    除了尸体外，便只有沾满灰尘的长桌与木凳。
    “慕容博远已死，其它事便交由朝廷决断吧。”
    “慕容家主若得闲暇，一起走走？”
    对于慕容睿的话，苏复并不怀疑，而且慕容博远畏罪自杀，对他，对他儿子来说，的确是最好的结局。
    任谁也想不到，往日以慈父显露于人前的慕容博远，会用他儿子的死，换得片刻喘息之机。
    对于苏复的邀请，慕容睿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慕容博远死了，但他和慕容权任留下的影响，却不是能简单抚平的。
    “苏大人公事繁忙，慕容睿就不过多打扰了。”
    “待苏大人回京之日，慕容睿再行叨扰！”
    走出密室，苏复屏住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江南诸般事，好似谁也没有在其中获利。
    这番权争之下，最后竟是以两败俱伤而收尾。
    “我不忙，太平公主来了，我这个小辈也可以偷偷懒了。”苏复看向慕容睿直白道：“慕容家，娘娘和我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慕容家主，聊一聊当晚娘娘小院内发生的事吧！”
    “那凤嬷嬷和慕容檀，是不是在你的授意下，来刺杀娘娘的！”
    慕容睿身体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苏复。
    他以为慕容檀和凤嬷嬷出现在慕容承愉院子里，是慕容檀的娇蛮脾气所致，他以为慕容檀贴身侍女的死，是那些歹徒所致。
    慕容承愉一直没有和他说慕容檀的死因，两兄妹之间就好似将这件事遗忘了一般。
    但现在……苏复说刺杀？
    慕容睿若死水般的面容终于有了些许情绪，眼中愤怒积攒，在这种时候，他心中反而没有了对苏复背后之人的畏惧。
    “苏大人，你这话何意？”
    苏复不说话，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慕容睿的表情。
    他知道，那凤嬷嬷所说之话，的确无错。
    若慕容承愉身死，那慕容权任和慕容博远带来的影响，于慕容家而言都不再是事。
    一个下人能想到的事，没道理慕容睿想不到，掂量不清。
    苏复明白，慕容承愉也正是因为这种担心，所以希冀不戳破那层窗户纸。
    哪怕现在两人心生间隙，那也好过反目成仇。
    在苏复审视的目光下，慕容睿先是惊惧，然后是恍然，最后变成深深的愧疚。
    慕容睿惨然大笑几声。
    “哈哈，哈哈！”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吗？”
    “真是好样的，我这个家主当得真是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