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复听到慕容承愉的话,只觉通体发冷。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能在江南府做出如此成绩,他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沾沾自喜的。
但现在,他只觉自己如同一个提线木偶,按照那些人既定的方向走着。
他查出来的东西,是有人想让他查出来的,他想要杀的人,也是有人让他杀的。
甚至于……连他所有的可能,卓姿婵都算到了。
若自己不是得了几分天眷,他势必会落在姚清远手里。
若杨袭虎不舍命一搏,成就宗师之位,他势必也为慕容权任等人所擒。
最后两人的结果,以卓姿婵的狠辣,她会放过苏复和杨袭虎?
她会不以二人的死而做手段加剧萧立渊和启明皇帝之间的冲突?
会不让杨执辅对萧立渊心生怨意?
毕竟,杨袭虎来江南府可是苏复所提建议,甚至于杨袭虎和婵寒仙的事都是苏复在为其打掩护。
如此一来,皇权,军权相对,萧立渊声望再盛,又怎能不在二人的应对下节节败退?
想到这,令一种极深的战栗感将苏复包围。
卓姿婵的安排,启明皇帝是不是早已明白?
这江南府影卫属于谁,启明皇帝能不清楚?
可他从江南事发开始到现在,可曾说过一句影卫之事?
他甚至都没下令让影卫回京,只是让其定死在江南府中。
“皇帝他想让影卫当替死鬼,他想用卓姿婵的后位做筹码……他想破而后立,江南府已失,他想博一个在权争之上的优势!”苏复整个人僵硬住,嘴中不由喃喃说道。
慕容承愉听到这话,错愕地看向苏复,她的思维太定式了,或者说,在皇权的无形熏陶下,她本能的绕开启明皇帝,只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卓姿婵,却忽略了最为关键的一个人。
视线在空中交汇,几乎同时,二人想到萧立渊最强,也是皇权难进的一个地方。
“逐北军!”苏复和慕容承愉齐齐咬牙,将这三个字从嘴里咬出。
卓姿婵不仅要让萧立渊因为匡天干的死而心伤,还要让萧立渊耗尽一生心血的逐北军污名,甚至于脱离其掌控。
在这半年的时间里,苏复可没听到有关半点卓姿婵和卓家的消息。
这代表,启明皇帝并没有因为江南事案迁怒于卓姿婵和卓家。
他在等,在等卓姿婵的表现!
话音落下,苏复和慕容承愉齐齐将目光看向北方。
能动摇萧立渊对逐北军掌控力的,能让逐北军污名的,又和江南府有联系的,可就只有一个淮南军了!
那可足足有五万人呀!
……
漠北的天色暗下,刘寿与莫天成带着巡查的队伍回到营地之外,其内篝火内燃烧的牛粪混合着干柴的味道在营地周围久绕。
对于这些江南的少爷兵来说,最开始是难以接受的。
但在漠北苦寒的逼迫下,当初这种让人作呕的味道却成为最令人心安的气味。
寒风刮骨,其中痛苦让人忍不住偏向温暖的营地中。
没有戒心的刘寿根本没有察觉到门外驻守兵士已然换人,更没注意到营地里面的寂静。
“大将军!”门口处穿着厚重衣物的军士低着头,不让刘寿看到他们癫狂的眼神。
刘寿轻“嗯”一声,就待策马而入。
但一旁的莫天成却感觉到些许不对,将刘寿拦了一拦。
往日里,那些少爷兵的哀求声,躁动声是不会停息的。
哪怕是杀人立威也没有丝毫用处。
但今日,这营地内竟然没了这种让人习惯的声音。
“怎么了?”刘寿只感觉脸和脚都有点麻木,失去知觉了,迫切需要火的温暖,所以对于莫天成的阻拦很是疑惑。
“好像不对,今天怎么没人叫唤了?”
刘寿侧耳一听,今天的确是很安静,但他并不做它想。
现在漠北皇庭臣服,此处又处逐北军所辖范围,自己一群人就是丢到这里受苦,被那些马贼打秋风的。
就算有什么意外,他们也不该成为目标。
毕竟,逐北军的军事操守还是有保障的,没有将关键所在交由淮南军这样一支少爷军队。
“也该停停了,刚来那会差点就营啸,到后面多数人不也慢慢习惯了过来。”
“毕竟……我们已经在这待了半年了,活下来的人也该习惯了!”
说到后面一句,刘寿神色低落了许多,连带着莫天成也不由沉默了下来。
对于朝堂中的人来说,他们只要看到结果,但对于刘寿和莫天成,那种无力感让他们太过难受和憋屈了。
尤其是这些军士中,有不少人可是他们亲朋的孩子,或者干脆是朋友。
谁都知道淮南军是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
在江南府那个宗族关系浓重的地方,哪怕刘寿和莫天成再正道,有一些人情他们也不得不做。
刘寿的一句话引起了二人最不愿意面对的是,他们不知道,等回江南府那一刻,他们该怎么和自己的亲朋交代。
悲伤和愧疚感将莫天成心中的谨慎淹没,此刻的他更觉漠北的寒风刺骨,对于营地内的篝火的温暖的渴望渐浓了。
“进去吧,好好暖下身子,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我们可不能在现在倒下。”
“家里的事查得差不多了!”
“我们罪不同他们,哪怕一无所有,我们最起码还活着!”
刘寿强打起精神,又恢复了那副威严模样,他要做的就是让尽可能多的,无辜的人活下来,然后一起回家!
他们的家人,在等着他们,也在看着他这个“大将军”!
双腿稍稍用力夹了下马腹,刘寿率先走入营地。
“又一天过去了,我们该回家了!”
刘寿等人进入营地后,原本在营地前的军士将面罩揭下,然后眼中压抑着疯狂将营地的门牢牢锁住。
“千夫长,大将军他……我们真要做到这个地步吗?”一个秀气红唇的兵士走到袁定身边压着声音问道。
看了自己侄子一眼,袁定眼中有怜惜升起。
原本其俊秀盖过十里八乡的脸上已经满是疤痕,只有眼中还有些原本的模样。
若不是自己可以看护,他或许早就死去了。
可……自己还能看护多久呢?
越来越多同僚死去,江南府内,苏复又在行绝杀之事。
淮南军已经死了太多人了……他们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哪怕知道淮南军不会全部死去,但谁又知道,死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呢?
“若他能早些答应,我们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冬日已去,冰消雪融,春日已来,我们的生路也来了!”
……
营地内,刘寿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的亲信,他的人像是脱粒的稻草般被堆砌在营地中央,周边十多堆烧着牛粪的篝火将地上已经冻住的那点血腥味遮盖。
其前方,一个刀疤脸带着一群眼中癫狂的军士,饱含杀意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淮南军的“大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