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清远以笑意彰显自己的主动,侧耳听了听远处的打斗声,整个人故意放松道:“萧家不管内外,骨头都是那么硬,连一个赘婿也是如此。”
“难怪能震慑天下三十一载。”
苏复虽然满脸泥污,但明亮的眼神又恢复了往日的张扬,借着天边那逐渐出现的红芒,身形舒展下,活动了下那痛感已然减退许多的双脚。
随即怜悯地看着姚清远,自己则慢慢往地上瘫软下去,整个人的气力都似被剥夺了一半,连呼吸都得用去仅剩的大半力量。
姚清远先是疑惑,然后便是惊恐,口中断断续续道:“那,那里有毒……。”
两人身体几乎挨着一处,但苏复却没了心思回答姚清远什么,此刻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控之中,他能指望的就是燕旭伯别坑人,自己真能比姚清远先恢复些。
也指望璩全等人,能真就将那些匪徒杀个干净,然后找到他。
可世事就是这般不遂人意,一个时辰过去,苏复的身体还是不见好转,此刻却已然天光大放,身处山林,耳边不时的能听到在山林回荡的兽吼声。
苏复紧闭口目,任由那不知名的虫子从身上滑过。
“苏大人,想必没体验过这等待遇吧?”时间过去这么久,姚清远感受着体内的那种无力感渐去,心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
到底活了这么多年,虽不知毒,却也认毒。
苏复以身为饵,哄骗他喝下之物,并非什么索命毒药。
想来也应是,贵人何需以身换贱命。
毕竟……他姚清远,在苏复这等人眼中,算是必死之人了。
“青草茵茵,山风徐徐,春日临身,这等平和之境,不管丰京,江南,都算难得,还得多谢姚统领的陪同,不然苏某岂能如此心安享受?”
苏复并不算着急,他恢复的确是要比姚清远快一些,刚才他一直不说话,就是想看姚清远的恢复情况。
果然身体一有好转,心中焦急,死亡逼近的姚清远根本就沉不住气,恢复一些力气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从自己身上找到一丝安慰。
姚清远面色沉了一沉,时间每往后拖延一分,危险便大上一些。
现在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何会被那拙劣的谎言哄骗,抱着那万一的希望,只自己一人前来。
十三个玄光甲士的战力如何,他心中太有数了,尤其在这种近官道之所,只要路人有半点勇气,见到象征大周荣耀的玄光甲士,稍稍干扰下,自己带来的那些人如何能将其拿下?
“苏大人还是不要过早放心为好,你我皆同,指不定这药效过去,还没有人前来呢。”姚清远语气幽幽,试图将苏复带入与自己一般的心境。
“呵,闲着也是闲着,不管你我谁更好运一些,你都没有其它路走了。”
“你聊聊匡师伯的事,我聊聊……。”苏复眼中满是深意地看了姚清远一眼:“我聊聊匡师伯是如何留下讯息,将你揭穿的好吗?”
姚清远双目瞬间放大,关于匡天干的一切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定格在其临死前的一幕之上。
“清远……我已然必死,然江南事案,动摇大周国基,陛下放任不自知,丞相又年岁已高,江南之隐患,今朝若不解决,来日恐成大祸。”
“咳咳,清远你回去,带着我的头颅回去,你是我亲兵统领,亦是萧家的半个人,无人敢追究你保护不力之罪。”
“我要你帮我看看,帮我看看这江南府,再回清明的一天!”
姚清远的心颤了颤,何其相似呀!
与黎明前那般,匡天干用一番话卸去了他的杀心,苏复同样用几句话将他按在黑暗里,两者都给予了他光明,但走过去才发现,那光明里面藏着一把屠刀。
那场袭击持续很久,久到他还能与黄四郎等人见面,久到他们还能商量一番,为了将这江南府大大小小左右腾挪的官员按死,竟真信了匡天干的话,将他头颅割下!
回想起那人的眼神,姚清远知道,走上绝路的不止这江南府的官员,还有他自己。
他若以死避身,一个时间差,足够他远遁海外。
可这终归是一个不安定因素,那些人有家业难舍,又怎么会任由他一个亲兵统领潇洒自在?
姚清远深吸一口气,本以为自己是棋手,却不曾想,他一直是棋子。
做事永远瞻前顾后,永远惜身,永远那般难舍外物。
“苏大人想知道什么?”
苏复目光幽幽,问题在他心头闪过,又一个个于喉咙处消失。
良久以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聊聊匡师伯的家中事吧,聊聊他的家人,他的性格,与你对匡师伯的看法。”
姚清远一愣,他以为苏复会问匡天干查案经过,会问他有没有遗言交代,会问……他死得痛不痛苦。
却不曾想,苏复竟然关心这等琐碎之事。
姚清远眼中的阴狠稍稍收了收,目光柔和带上了几分回忆。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家长里短与萧家算是一脉相承,清贫乐道,为人敬仰,仅以书礼传家。”
“匡大人待人平和有礼,不以尊卑分人,家中生活说不上贫苦,却也不像一个三品大员应有的威仪。”
“我见过许多人,跟着匡大人也有十三年,以前我从不信世上有真君子,但在匡家却改变了我这个看法。”
“无论匡大人,夫人,公子心性都是上上之选,可……为什么他们能不为所动,而我却被拽着坠入深渊?”
说到后面,姚清远的声音陡然变大了些,他一直以匡天干为标杆,不论走在何处,他一个亲兵统领,只要知道他是匡天干的人,人人都敬重三分。
可他却辜负了这份荣光,他做不到匡天干那样,他没法表里如一。
他喜欢江南女子的水嫩,他喜好豪奢的生活,他喜好肆意彰显,夺人生死的权力与力量。
他要享尽这世间一切繁华!
所以他不知不觉换了一条路,他跟不上那道光,他便走入了黑暗,等到再想回头的时候。
一切都迟了……他也成了匡天干想要查的那个人。
离开江南府前,他看着自己私宅内那用黄金堆砌起来的墙壁,看着身边六个如花美眷,还有那尚在蹒跚学步的四个孩子,那波斯地毯的柔软,那龙涎香的醇和……都让他无法拒绝。
“所以你便带着你的恩人一家,带着的那百多号部属,一起走入地狱吗?”苏复双眼私冒着火,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家,凭什么要被姚清远这种人带入地狱?
他们本可以生于人间,开一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