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万国朝贡的盛会,伴随着大周第三位大宗师的消息传遍四方,而杨绮南和苏复的诗词之争也趁着这股风,落于无数人的耳旁。
第二天恰逢苏复休值,于是傍晚便从家里拿了些礼物,按照约定前往冷景华家中。
在丰京作为谨小慎微的一个从五品下的“小官”,冷景华的家在东城区比较偏僻的一个地方,来到冷府前,苏复看着那没有牌匾,仅仅在掉漆木门的左侧青石砖上,挂着一个木牌,上面较为详细地介绍着这家主人的身份。
苏复略微皱眉地走近,然后拿着门前的铜环,轻敲了几下。
“来了。”
一苍老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将门轻轻拉开,一个驼背的花胡子老人露出,见到门前站着的苏复,眼中欣喜闪过。
然后声音立马变得中气十足起来,直接震得苏复耳朵有点嗡嗡作响。
“苏县伯安好,我家老爷一直派老奴候着呢,快快请进。”
苏复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他不建议这个老仆从借着他的名声给自家老爷长脸,于是故意在门口稍微停顿了会,让旁边那些在咫尺之间的人家有时间来查验真假。
“老伯客气了,这是我带的一点小礼物,劳烦先交给贵府夫人,若是给冷大人,我怕到时候我还得拎着回去呢。”
驼背老者眼中感激之情闪过,作为京官的家属,没有强大的靠山,其中艰辛只有他们知晓。
冷景华为人正直,做事认真专注,现在大周吏治虽然清明,但却也是一个人情社会,冷景华一个六十出头的老人,虽然能力出众被提拔为户部金堂司员外郎,但却少有人来巴结,毕竟一个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从五品小官,着实也帮不到某些人什么。
“多谢苏县伯体谅!”
人老成精,驼背老者跟着冷景华数十年,迎来送往的,虽然脸皮厚了些,但也知好歹,明白苏复是故意配合于他。
苏复笑笑,然后在许多目光中,大步走进了冷家。
丰京地价之昂贵,苏复只是耳闻,并无太多感触,但是今日来此,他才发现,自己有太多东西还不了解。
冷景华作为吏部金堂司员外郎,从五品官员,在丰京所居之地,占地竟然不过区区一百多平,而这还只是“借住”,一旦冷景华被贬,致仕或者去世,那这房子就得收回,交由后来者。
所以这里的房子才不会挂什么牌匾,因为这是朝廷所有,而不像萧家,杨家……那都是世袭制的,只要后世子孙不犯重罪或者败家,这房子哪怕是朝廷,也无权收回。
而这,也是许多高官勋贵能与国同休的原因之一。
屋子小,那自然所住之人也就少了,一个冷家除了冷景华夫妇二人外,便只有一驼背老者和一厨娘。
苏复一进来,便见小小的前堂兼膳厅内,崔适已经先苏复一步到来,此刻正和冷景华围坐在一光亮的圆木桌旁,一缺了一个小角的茶壶冒着些许热气,安静的置于两人中间的桌面之上。
“哈哈,苏大才子,你可来得真巧,这茶水刚好,便见客人至。”
崔适很明显的听到在门口,苏复与那冷府老仆的交谈,对于这么一个懂礼而温和的年轻人,哪怕是官场老油条的崔适,也很难不升起些惊喜。
冷景华鸡皮般苍老的脸上,也是露出些许感动,苏复和他说到底只算是普通同僚,既无同窗之谊,又无利益之交,这短短数月,只有点到即止的客套交情。
这种富贵公子哥,能处处待人待物至此,是冷景华平生从未遇见的。
在感慨的同时,冷景华也不由得为苏复感到可惜,虽说萧家觅得良婿,可却也将一天才局限至死。
苏复在爵位之上或许还有进步空间,但在官职上,这一辈子都只能止步五品,绝对可能再进。
“苏县伯,老朽蔽所简陋,实非迎客之道,还望见谅。”
苏复大步走进,先是对身为上官的崔适回道:“才子这名,您可别再提了,我现在出门都得偷偷摸摸,趁着天色暗下来才行。”
“至于这茶水,那是我沾了崔上官您的光,不然哪能让我如此赶巧?”
崔适闻言,脸上笑意更露三分。
苏复没有立即回答冷景华的话,而是在这小小的前厅内扫视一眼,见里面挂着不少手工小物件,还有略显稚嫩的字画。
这才转身对着冷景华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屋子虽然简陋,但有冷大人之品德所衬托,这其中高雅,是苏复难以直视也。”
苏复的直白让冷景华愣了一下,然后仔细咀嚼着苏复所说之言。
“看来,还是崔大人有先见之明,这一句苏大才子的确没有交错呀,随口之言,便让老朽喜不胜喜,胜过千两黄金!”
苏复自顾自地拿起茶壶,先将崔适和冷景华二人的茶杯倒上,然后再给自己加上。
“一张嘴是说不过两张嘴的,我这上来好话说尽,还是得不得两位上官的垂怜。”
“苏复呀,你这张嘴,我要是小姑娘,我肯定也迷糊……。”崔适双眼不带半点遮掩的羡慕道。
……
在三人聊天之时,那驼背老仆已经将苏复带来的礼物交到在厨房忙乎的冷府主母手上。
“哒哒”的木制鞋底声有些急促地从门外响起,一个有些迷着眼的福泰双颊老妇人走到门口,见到在里面端坐着的崔适合一华贵后生,脚步微顿,伫立在门前,显得有些拘谨。
苏复立刻站起身,走到老妇人身前,伸手扶在她双臂之上,轻声恭敬道:“冷夫人好,我是苏复,冷大人同僚,今日多有叨扰了。”
眼前这个老妇人名叫乔侍梅,是冷景华唯一的正妻原配,据苏复所知,冷景华十八成童生后便迎娶了眼前这位这位,一晃四十三年,在年迈之时,总算是守得云开,但多年普通人的劳作生活,对于第一次来到家里做客的丈夫同僚们,有些许不知礼节的拘谨,也属正常。
“苏,苏县伯好,老身身上脏,切勿污了贵客的手。”
冷夫人的手将苏复扶着的手拨下去,但又担心将苏复的手背也弄脏,所以一时之间有点不知所措。
苏复看着眼前老妇人手上那皲裂又愈合无数次的苍老手掌,对着后面坐着的冷景华,真心实意地羡慕道:“难怪冷大人爱妻至此,真乃贤内助呀。”
说着,苏复将冷夫人扶了进来。
“些许烟灰,不碍事的,我在家的时候,也经常跑厨房里面去的,等会吃饭之时,我洗洗手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