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编的妻子将发生在七年前的事情一点点娓娓道来，不论是报社倒闭的前后，还是她儿子的那场跳楼事故。
    “每一天……
    “几乎是每一天，都有街头混混趁半夜来报社门口和墙上泼油漆，我们抓了几次，但对方也只是被关进去教育，很快又被保释出来，何况还有其他人接他们的班。到了后来，整条街上所有人都绕着我们报社走，生怕被连累，就连租房给我们的大姐都不乐意了，勒令我们搬走。
    “就在我们焦头烂额的时候，网上突然出现了不少舆论帖——水军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挂在标题上污蔑报社，我们也去找过律师，但那群水军的目的是把报社的招牌搞臭，让路人看到我们报社的名字，第一反应便是那些污名，让我们永无翻身之地。
    “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至于我儿子——”
    杨夫人闭了闭眼，“当初报社倒闭后，我就劝过杨钰，让他收手，但他那时候还年轻，轻易不肯放弃。
    “当然了，我和我儿子那时也觉得，确实不能让邪恶势力逍遥法外，所以很支持杨钰，可谁也没想到，在经历了之前那么多事情后……那伙人终于决定给我们一个深刻的教训。七年前的那个冬天，12月11号，我儿子在一处烂尾楼……坠楼了。
    “他一个人莫名其妙去那种地方，跟家的方向完全是相反的！因为楼盘烂尾两年多，里面甚至没有监控！”
    杨夫人泪水涟涟，“我知道，每年因跳楼自杀的人都有近十万，但我了解我儿子……他性格开朗，能量正，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儿子是绝对、绝对不会自杀的！请你们相信我——”
    警察们面面相觑。
    其中一人问询：“所以，您是怀疑……”
    “不，我不是怀疑，我是确信！”
    杨夫人一双眼哭的通红，却神色坚定，“杨钰在儿子办完葬礼走后，确实郁郁寡欢一阵，我们一度闹到离婚的地步，就连开发商那边也没再找人骚扰我们，但我们同时都觉得不能就这么算了，所以我们依然在查！也因此，杨钰经常挨打！这次很可能是查到了什么东西，挨得比之前更严重——我怀疑，有一天，他们可能会杀了他！
    “就像当初制造一起看似出于意外的火灾，让钉子户惧怕出事，轻易答应他们的拆迁条件。
    “再制造一起看似出于意外的坠楼自杀，让我们放弃查明真相……”
    杨夫人伸出手，紧紧握着就近的一位警察，指关节都开始泛白，她哭道，“警察同志，请你们一定要帮帮我们！”
    警察扶住对方：“放心，如果真的像你刚刚说的那样，我们警方一定会尽全力查明真相。”
    苏时酒沉默着，一时间情绪复杂沉重。
    在对抗恶邪恶势力，寻找真相的这一路上，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阴影中，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都付出了无法想象与承受的代价……
    他打开一包纸递过去。
    杨夫人接过：“……谢谢。”
    了解完所有的情况，从医院出来后，两名警察赶回派出所。
    刘青锋和苏时酒走在医院绿化地旁的小路上。
    前者收到局里发来的消息，盯着手机看了一路，中途差点直接一脚踩进绿化带里，好在苏时酒伸手拉了一把。
    苏时酒对准插在草地中的“别踩我，我会疼的”牌子，冲刘青锋努努嘴。
    刘青锋了然，冲草地拱手：“抱歉抱歉。”
    说罢他转头：“刚刚杨钰老婆说的那些话，你听听就得了。”
    苏时酒：“？”
    刘青锋晃了下手机。
    “老刘发来消息，说他看过卷宗了，别的不说，但她儿子确实是自杀。说是性格活泼开朗，但自从家里突逢变故，父母长期争吵，压抑的家庭生活让他一度待在学校里死活不想回家，这些都是警察询问他学校里的朋友得知的，还有他在朋友的陪同下去医院开的抗抑郁药佐证，但不论是杨钰还是他老婆，都忙着跟恶势力抗衡，没怎么关注儿子……”
    “从邻居门口的监控看，在她儿子自杀的前一天，他们再次爆发了争吵，儿子摔门而去……”
    “调了路面监控，从头到尾她儿子都只有一个人，聊天记录显示，是她儿子在同学群里问有没有烂尾楼，想去探险，同学没有怀疑，就说了那个地址，一切证据都是充足的。”
    刘青锋说完，沉沉叹了口气。
    显然，刚刚杨夫人说的那些话，都不可避免地掺杂了她的个人情绪。
    两人都没再说话。
    刘青锋从口袋中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根。
    又往苏时酒这边递了递。
    苏时酒摆手：“我不抽烟。”
    刘青锋眯着眼，很快抽完一根，又去拿。
    苏时酒知道，对方心情应该和他一样复杂，没制止。
    他抿着唇，还有些无法接受前后的反差，嗫嚅半晌，忍不住开口：“如果没有一切的开端，或许他儿子也不会……”
    “是。”刘青锋一点头，吐出一个烟圈，“但就这件事而言，她儿子确实是自杀，至于那群泼油漆的，我已经让人去查了，如果真如杨夫人所说，混混是已经破产的金锐集团，或是目前接管了度假村的周氏集团喊来的，应该能从双方的往来和金钱交易查起。”
    苏时酒“嗯”了声。
    他垂着头。
    所以……
    之前不论挨多少次打，杨主编依然没有放弃，他选择在度假村租了房，在对方的眼皮子底下调查，或许也是因为，如果不将这一切都归结到对方身上，将一切都定义为给自己已经去世的儿子报仇，或许他根本找不到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苏时酒心想，至少……
    至少要将一切真相大白。
    否则因为这件事而起的，已经发生的一切苦难、泪水与牺牲，都会在瞬间变得像是一个笑话……
    “对了，躺在医院里的杀手……”苏时酒转换了个话题。
    “嗐，别提了。”
    刘青锋摆手，“还没醒，医生说有转为植物人的可能。”
    “那他的家人——”
    “都死了。”
    苏时酒：“……”
    苏时酒胸口郁结，十分不舒畅。
    他抬头，看到一团黑沉沉的阴云，正聚集在城市上空，久久不散，或许又要下雨了。
    所以，春天什么时候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