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晚又黑又冷,即使书房里燃着两根蜡烛,马文忠还是看不到光明。
他推开书案前的窗户,冷风立即拥了进来,然后一根蜡烛被吹灭了,屋里的影子开始凌乱地摇晃起来,就像他纷乱的心,在一团黑雾中找不到出路。
他深叹一口气正要俯身拉上窗户时,看到过道闪过来一点斑驳微弱的光,接着他就看到他的小女儿马芙樱拎着一个昏黄的纸灯笼晃了出来。
马文忠将窗户关上后,看到书案上剩下的那根蜡烛晃动了几下,然后将围绕着蜡烛扑腾的一只飞蛾烧死了!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突然觉得自己就是这只自寻死路的飞蛾!
“邦!邦!邦!”
随着书房门被敲响的声音,马文忠听到马芙樱在门外喊他,“爹,我可以进来吗?我有话要和你说!”
马文忠收拾好纷乱的心情,然后坐在书案前沉声说道,“进来吧!”
马文忠的书房不是什么禁地,家里也只留了一个头昏眼花的老仆守在书房门外,而且这个家里除了他们夫妻和儿子女儿会识字外,就是一堆文盲。
他说得好听一点是太子太傅,其实也只是一个教书先生而已,他每天出入的地方和接触的东西有几十双眼睛盯着,他哪里敢做什么小动作,实在没什么可防的!
况且徳淳帝一直就是一个很强势的人,太子必须在他的掌控之下,而太子身边的人也不允许有人通过某种方式来控制太子,所以像马文忠这种抱着书本啃史书典籍,会做文章不会弄权的老实人才能被任命为太傅。
马芙樱本来想把灯笼挂在门口的,结果推开门看到她爹坐在书案前,整个人黑乎乎的还给吓了一跳。
“爹,书房这么黑你还在里面看书,你可别把眼睛看瞎了!”
马芙樱总算在窗框和墙的缝隙间将灯笼挂好了,她背靠着书案看着马文忠,马文忠也瞪大眼睛看着她,父女俩努力在昏暗的烛光里去解读对方脸上的表情。
“爹,你在想什么?”
马芙樱终究沉不住气先问了。
马文忠轻笑一声,双手交叉着放在腹部,身子靠在椅背上慈爱的看着马芙樱。
他暗暗庆幸女儿虽然遗传了他黑黄的肤色,但好在五官端庄大气和妻子很像,稍微打扮一下也是一个漂亮人儿,就是将来没了太傅女儿的身份也不会愁嫁,当然前提条件是,不要眼光太高,别净看上王爷世子大家公子什么的!
“樱樱,你最近······”
马文忠本来想问女儿,你最近又喜欢上谁了?
“爹,没有!没有的事情!”
马芙樱吓得连忙打断马文忠的话头,第一次为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出格行为辩解道,“爹,我那其实都是气祖母他们的!因为我及笄那天听到祖母对母亲说起我的亲事了!”
“祖母居然对母亲说,我长得太丑了,在锦城不好嫁人,不如她带回乡下嫁给村里的大户人家也可以让那家人多给些彩礼钱!”
马文忠突的一下站起来,手掌“啪”地一声拍在书案上,气呼呼地说道:“她~她居然敢这么算计你!”
“爹,还不止呢!”马芙樱继续火上浇油地说道,“祖母还说马芙佳漂亮乖巧,将来把我送到乡下后,叫马芙佳当你的女儿,让她以太傅女儿的身份嫁入高门里,将来哥哥升迁才有个助力!”
“她做梦!我的儿子我宁愿他一辈子在那个穷乡僻壤当个小县令,也不愿意他靠着~靠着······”
马文忠突然醒悟过来手指颤抖地指着马芙樱,痛苦地说道,“樱樱,你和你娘为什么不告诉爹?你居然因为厌恶她而不惜自毁名声作贱自己,将来你······”
马芙樱不耐烦地说道,“爹,将来的事情还早着呢!”
“再说了,告诉你有什么用?你无非就是在祖父祖母的院子里多跪些时间,然后膝盖受伤了,还不是我和我娘心疼我吗!”
马芙樱停顿了一下,突然笑嘻嘻地说道:“爹啊,我看她现在做梦也该做到头了!她要是现在不带着她那家人早点滚蛋的话,估计就被爹连累了,到时候打上几板子能活着走出牢房我都敬他是条汉子!”
“还有马芙佳自持美貌,我看进了里面还能保全出来才怪呢!反而是我这样长得丑的安全!嘿嘿嘿······”
“樱~樱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文忠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感觉。
“爹,我能有什么意思啊!”马芙樱无所谓地说道,“今天我出去的时候不仅被安国公小姐江盈盈带着一帮小姐们嘲笑了,而且我和翠儿回来的时候还被你的学生威胁了!”
“我的学生?”马文忠心虚地说道,“我有什么学生?我从被皇上任命为太子太傅的那天起就没有再收学生了!”
马芙樱撅着嘴说道:“那宋玉不算吗?”
“他当时拦着我说,叫老师嘴紧点!他最近被人监视了,没空来看你!”
马芙樱把锅甩给宋玉身上没有一点心理负担,相反还有一种幸灾乐祸的快感!
她摇着马文忠的手臂沮丧地说道,“爹啊!宋玉说这话什么意思啊!我们家不会被他连累吧!元宵夜那天他还被监察司提审了,马芙佳还叫你进宫求太子呢!”
马文忠气得手脚冰冷,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抚摸着马芙樱后背的秀发,沉声说道:“樱樱,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反正爹年岁也大了,大不了爹不做这个太傅,带着你娘和你回乡下种地去!”
马芙樱愣了一下,硬是给自己憋出几滴眼泪出来,然后抓着马文忠的手背就在脸上抹了一把。
马文忠的手背被烫了一下后立即抽了回来,他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没说什么,只是眼神复杂的看着马芙樱。
马芙樱偷瞄了一眼她爹,然后继续悲悲切切地说道:“不是啊爹,我担心那个宋玉在憋大招!”
“本来你以为你只是把官职丢了,结果他想让你丢命啊!”
“这······”
马文忠颓然倒在椅子上,隔了一会儿双手抱着脑袋痛苦地呻吟道,“樱樱,你先回去,爹一个人待一会儿!”
马芙樱在马文忠的脑袋上停留了一会儿,在昏暗的烛光下,她居然看到她爹的头发不光稀疏了许多,还夹杂了许多的白发,她不由得心生同情,决定不再逼她爹了。
就像她爹说的那样,大不了一家人回乡下吃糠咽菜过苦日子,至少继祖母那家人不会来烦他们了!
也不对,听如意县主说,她娘现在很能挣钱!可这钱要怎么大大方方的花出去啊?苦恼啊!
马芙樱打开书房门走出来的时候看了一眼门口一笼近半人高的常绿植物,然后嘴角扯出一抹欠抽的笑意,姿态欢快的走下了台阶,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
在这寂静的初春夜里,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平阳侯张翼站在窗前,深呼吸一口清新的空气后,感觉凉意直往心肺里窜。
他轻咳一声看了看书房周围的环境,微皱着眉头想:不会啊!难道我预判错了?
他刚要拉上窗户时,突然一个人影跳进了院子里,然后在书房值夜的守卫银川和银辉慢了半拍后攻了上去。
只见他们三人在摇晃的阴影中激烈地缠斗了起来,时不时的能听到拳头击打在皮肉上的沉闷声。
初时张翼还环抱着手臂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们缠斗,但是一刻钟后,他的神情就变得严肃起来了!
他没想到那人远比自己以为的厉害,就是他在年轻鼎盛时期和此人动手,也是多撑一会儿最终落个输字罢了!
这世间大概只有天玑能和他一斗吧!难道这种天赋也偏爱他们妫氏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