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阳回到墨韵堂的时候听说主子到怡然苑里陪侯夫人用晚膳去了,于是他趁小厮去传话的时候,又忙跑到厨房里抓了两个馒头啃,等他再回到墨韵堂的时候,就看见裴孤城和一个侍卫匆匆走了过来。
在庭院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开阳看到裴孤城曾经粉雕玉琢的脸庞已经初现凌厉的棱角,他难得的露出一丝迷惑表情,主子好像突然间长大了!
“吃饭了吗?”
裴孤城一进书房就关心地问道。
开阳看了一眼旁边案几上的茶水和点心,突然觉得自己的嗓子眼有点发干,肚子也有点饿。
“我回来在厨房里拿了两个馒头啃,我怕主子着急,所以就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裴孤城随着开阳的眼神也看向了案几上茶水和点心,然后语气温和地说:“先喝口水再说吧!”
“是!谢谢主子!”
开阳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咕咚咕咚”两口就喝干了。
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估计是守在墨韵堂的大丫鬟玉衡才换上的,那家伙虽然有时候很凶,但没想到进了墨韵堂后这么细心周到。
裴孤城也不催开阳,甚至还提醒他,如果还饿,可以暂时吃点点心填填肚子。
开阳这人平时虽然没什么表情,但很明显也不是个知道客气为何物的人,他就着茶水还真将一碟子点心全填进了肚子里。
等他吃饱后,他才将自己在听雪阁听到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外人不知道开阳会口技,那还是开阳没到杨广钰身边时学的。
因为开阳的父亲是一个口技艺人,死前将开阳托付给了遇到的一个陌生人,那人正是杨广钰。
经过开阳绘声绘色地讲述,裴孤城就像亲眼看到了段怜儿三人交谈的画面。
裴孤城不得不感叹段姨娘心肠的歹毒,他能理解段姨娘对他的算计,但实在无法理解段姨娘对裴昭昭的算计,这让裴孤城都有点开始同情裴昭昭了。
“既然惊马的事情已经清楚了,你就传信给天玑,不用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了!”
“主子,那许长生你怎么处置?”
裴孤城沉凝了一会儿说:“既然那许长生病了,那就让他一病不起吧!”
“主子,那你不把段姨娘做得事情告诉侯爷吗?”
开阳有点心疼小主子,纵然享受着锦衣玉食,却得不到父亲的疼爱。
“告诉他有什么用?段姨娘如果矢口否认,我反而会很被动,说不定还会被段姨娘倒打一耙!反正我几年前就不指望他了!”
裴孤城烦躁地揉了揉脸,站起来说:“我去找母亲商量商量!”
开阳点了点头,主子毕竟还是个孩子,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是该去找侯夫人商量商量。
“主子,记得带上侍卫!”
“知道了!”
谁能想得到在武威侯府里,裴孤城即使带着侍卫,也会时不时的有野猫窜出来抓挠他,或者时不时的有不长眼的奴才窜出来不小心撞向他,所以他出行明面上必定有一个侍卫跟随。
裴孤城到怡然苑的时候,谢璇已经梳洗好了,打算上床看一会儿闲书就休息。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谢璇披着外袍回到了厅里,当她看到儿子垂头丧气的样子时,有点吃惊地问道,“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事情了?”
“母亲!”
裴孤城走到谢璇身边坐下,依恋地将头伏在她的膝上,却什么话也没说。
谢璇愣了一下,儿子已经有很久没有这样脆弱的依恋她了,很多时候她都忘了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而是将他当成了一个大人来商量事情。
在武威侯府里,成长得太慢就会被人吞噬。
“母亲,如果我不当这个世子会怎么样?”
谢璇抚摸儿子的手顿了一下,平静地说:“重光,如果你不当这个世子,你会死,我们都会死!”
裴孤城抬头看着谢璇,眼里闪过一抹痛苦。
“重光,我们不恶意的去揣测别人,可没法阻止别人恶意的揣测我们,所以即使你不争,在他们眼里你其实还是在争!”
“母亲!”
裴孤城透过母亲依旧年轻漂亮的面孔,似乎看见了母亲沧桑的内心深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你看即使是赵大牛家里,什么也没有,他亲娘和亲弟弟还会算计他,何况是我们这样的家庭?”
“母亲,我错了!”
“没关系,我知道!”谢璇笑着捧起裴孤城的脸说,“你是母亲的儿子,做儿子的偶尔在做母亲的面前撒下娇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裴孤城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说吧,有什么事情需要母亲帮忙的?”
“也没什么事,我就是想找你说说话!”
裴孤城又将刚才开阳告诉他的事情复述给了谢璇听,谢璇始终是含着笑意,只是那笑意是轻蔑的,鄙视的,好像别人把你当成了不得的对手,而你只是把她当成了一坨臭气熏天的狗屎。
谢璇听完裴孤城说的话后,忍不住捂着嘴笑了,“重光,是不是感觉很膈应人!”
裴孤城看了谢璇一眼,然后瘪嘴说道:“母亲,你还笑得出来!”
“重光,那我怎么办呢?”谢璇叹口气,语气平静地说,“我记得我嫁给你父亲不久受了委屈只能躲起来偷偷哭泣,连身边的人都劝我忍一忍,忍一忍。”
“他们说,夫妻相处久了自然就有感情了,只要生下嫡子我的地位就稳了,可最后怎么样?”谢璇嘲笑着说,“当初如果不是杨广钰找来稳婆和神医,我们母子俩坟上的草估计都有一人高了吧!”
谢璇说到这里看了裴孤城一眼,裴孤城佯装毫无所察的看着她。
“重光,哭不解决问题!太善良也不能解决问题!你可以保持你的良知,但不能泛滥!”
“我知道了,母亲!”
“去吧!母亲一直在你身边!”谢璇站起来,拍了拍裴孤城的肩膀说,“最近你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母亲会帮段姨娘找点事情让她忙起来。”
“好,谢谢母亲!母亲早点休息!”
裴孤城正要转身离去,又回头对谢璇说,“母亲,我今天给你讲的那个梦,你还是要放在心上!”
“你和赵如意从来没有见过面,她却梦到你的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我觉得这是上天借赵如意的出现给我们的一个警醒!”
谢璇点了点头,身处险境的人永远不会低估任何一个细节,哪怕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境。
谢璇等裴孤城退出屋后,又裹紧外袍走进自己的寝居室。
谢璇的寝居室处处透着优雅舒适,仿佛还是一个闺阁女子的闺房,这是谢璇的世界,是裴俊琪从来没有踏入的世界。
谢璇回到寝居室后,已经无心再看闲书了,此刻她的心情也不适合看闲书,不然白白辜负了写书人的一片心意。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人发呆。
她依旧年轻,依旧美丽,过去十年的光阴似乎只从眼底和心上划过,带来的累累伤痕都被掩藏了起来。
“梆、梆、梆!”
这时她的窗棂突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她激动的看着窗外的黑影,心里感觉无比的安定。
“谢璇,是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就像夜晚温柔的弦音,让谢璇平静的心湖里荡起一层层涟漪。
谢璇将窗户轻轻推开,那个黑影就轻飘飘地跃了进来。
“你来啦!”
谢璇看着眼前的人,眼里有藏不住的情意。
杨广钰每年桃花盛开的时候都会来看她,眼看着今年的桃花都快凋零了,她以为他不会来了,她以为他已经不想等了,结果他最后还是来了。
已经三十岁出头的杨广钰穿着一身玄衣,身材挺拔修长,但一张坏坏的笑脸让他显得很年轻,年龄似乎和谢璇不相上下。
他看着谢璇,两道浓浓的眉毛泛起了柔柔的涟漪,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
“给你!”
杨广钰从怀里掏出一个表面雕琢着桃花的檀香木盒递给谢璇。
谢璇接过木盒,温柔地抚摸着木盒上的花朵,她知道木盒上一共有十一朵桃花,代表着他们认识了十一年。
她将木盒缓缓打开,一支由桃木雕琢的桃花簪就躺在盒子里。
谢璇拿起桃花簪,嘴角上扬,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桃花簪的表面光滑,木质纹理清晰,雅致而古朴,和她前一次收到的桃花簪比起来简直进步太多了。
“怎么样?”杨广钰坏笑着说,“这下戴出去不会被人笑话了吧!”
谢璇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桃花簪放进檀香木盒里,珍惜地抱在胸前,“还不到时候!”
杨广钰知道谢璇的意思,他们现在的感情是世俗所不允许的,如果谢璇被人抓住了把柄,就是被浸猪笼也只会被人拍手叫好。
杨广钰眼神一暗,又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我等得起!”
谢璇主动上前抓住了杨广钰的手,动情地说,“杨广钰,如果你不愿意等了,我不会怪你!”
“别说傻话!”杨广钰突然抱紧谢璇,嘴唇附在谢璇地耳边温柔地说,“谢璇,从我爱上你的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杨广钰!”
谢璇也回抱着杨广钰精瘦的腰,他们的身体贴得更近了,也更紧了。
杨广钰愣了一下,苦笑着在她耳垛轻啄一下,然后推开她,声音沙哑地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情叫他们通知我。”
谢璇摸着耳垛,脸立即唰的一下红了,她结结巴巴地回答道:“这~这~这么快就走啊!”
杨广钰坏笑着看了谢璇一眼,然后打开窗正要跃出去,结果谢璇拽了一下他的衣袖,小声说:“我还有事情问你!”
“……”
杨广钰将窗户关上,又回头看着谢璇。
“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裴俊琪有个外室。”
“怎么?想捅破这层窗户纸了?”杨广钰戏谑道,“段姨娘又闲得发慌了!”
“嗯!”谢璇不自觉的嘟起了嘴。
“放心吧,交给我!保证让她忙起来!”
杨广钰说完话后就跃出窗外消失了,他不想给自己所爱的人造成危险。
谢璇站在窗前看着夜色发呆,她不知道下一次他们又是什么时候再见面了?难道还是固守着每年桃花盛开的时节吗?
这对杨广钰是多么的不公平啊!可她又自私的满足于这个男人暗中对她的守护,谢璇深觉得自己不是个好女人!
“夫人,夜晚寒气重,不要受凉了!”
玉叶从甬道里走出来,唤醒了发呆的谢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