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上帝啊,我真是受不了了!”
约翰怒气冲冲地走上高台,模样吓了坐在王座上的弗雷德里克和一旁的少女莱昂诺尔一大跳。
罗贝尔的头刚回过一半,他的后衣领就被约翰一把揪住,一脸懵逼地被拖下了看台。
“约翰,你干什么?我在看比赛呢。”
“不行了,您必须立刻把您安排的那些教士带回去!”约翰愤怒地松手跺脚,“他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在指手画脚,一群除了敬神之外一无是处的无能之徒!”
不久前,罗贝尔把维也纳教会的一小部分可造之材安排在他的手底下,一方面锻炼神职人员的能力,一方面减少约翰的工作量,让他得以将更多精力放在自由邦计划的农奴解放工作上。
自从合众帮屠杀乡绅的小道消息传回摩拉维亚,乡下的贵族领主纷纷大骇,有些胆小的小贵族几乎争先恐后地把自家寥寥无几的农奴上交了国家,作为相关计划的全权负责人,约翰这几天忙得脚离不开办公室,整日都在接见和慰问那些因失去农奴而心存不满之人。
为此,他不得不把更多工作交给了麾下的神职人员。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对这些人的工作能力有极大不满。
“别这么说嘛,那些已经是教会最后的人才了。”罗贝尔尬笑道,“哥,他们哪让你不满意了吗?”
“不满意?哦天呐,您说得可太轻巧了。”约翰掰出手指,“您派来的人立场不坚定,观点不清晰,思维不敏锐,对改变现状无能为力,公认的好糊弄,擅长接受敌对派系的循循引导,既有意大利人的团结,又兼法国人的努力,附带尼德兰人的慷慨与德意志人的弹性——还有爱尔兰人的智力水平。您能告诉我到底是从哪找来这么多残障人士吗?可我这也不是残障人士保障协会啊?”
罗贝尔被批驳得哑口无言,只能挤出一句:“但是,但是他们不要工资……”
“是的,所以我已经打发他们去抄圣经卖钱了。”约翰痛快地说,“看来构建一个可堪一用的官僚系统迫在眉睫了。”
“预先说好,我可没钱。”
“为什么是您出钱?国库呢?”
罗贝尔朝着奢华的竞技场努了努嘴,约翰心领神会地戴上痛苦面具。
“算了,我还是找犹太商人借贷吧……”
“还是不要吧。”在意大利长大成人、相当熟悉犹太商人的罗贝尔心有余悸地道,“如果还不上高利贷怎么办?听说他们会雇佣黑手党殴打借债人。”
约翰诧异莫名:“大人,您是皇帝的心腹大臣,堂堂一地大主教,谁敢雇人打你?”
“对哦。”罗贝尔惊喜地拍手,“差点忘记我不是神甫了。”
“总而言之,自由邦方案的落实就交给我——搜罗人才的事也请全权交给我!”
似乎是担心上司插手,约翰特地紧张地补充道。
其实他不说,罗贝尔也不会干涉,他最近醉心读书,前代布尔诺伯爵的藏书室的一本斯拉夫学者撰写的《罗马衰亡史》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些从蛮族角度书写的帝国败亡史要比帝国史官的冷漠高傲笔触更加引人入胜——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知道啦,去吧去吧,我要回去看书了。”
“比赛呢?”
“我又不能参赛。”主教无奈摊手,“神职人员要远离暴力,这是规矩。”
“遵命,远离暴力的军团长主教。”
贝尔纳多紧张地勒紧衣领的环形饰带,跟随侍从亦步亦趋地踏上阶梯。
对于一个富商家庭出身,平生见过的最高贵族是佛罗伦萨执政官的他而言,“皇帝”这个词就如神话故事里的阿喀琉斯,莫说亲眼相见,平时连提及的机会都很少。
最后一节阶梯,贝尔纳多终于抵达了看台顶端,刺眼的阳光令他不禁眯起眼睛。
“尊敬的女士,让我为您讲个故事怎么样?”
把削好皮的水果递给身旁的小莱昂诺尔,弗雷德里克故作优雅地说道。
小女士笑着点头:“好呀。”
“哦,亲爱的女士,故事是这样的:从前有一个叫杨诺的巴黎商人,他有一位同样善良正直的商人朋友,亚伯拉罕——当然不是希伯来人祖先的那一个。”
“杨诺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然而亚伯拉罕却不是,于是他试图纠正伙伴的错误信仰,劝导他改信耶稣基督。他一开始循循善诱,但商人都是些没有教养的,于是亚伯拉罕没有理解。第二次他用了通俗的语言,亚伯拉罕于是有些动心,但决定前往罗马朝圣,亲自考察一下罗马教廷的日常生活是否如天主教义那般公正神圣。杨诺大惊失色,因为罗马教皇的奢靡荒唐连最忠诚的信徒看了都难免会生出叛教的心思,何况朋友并不虔诚,于是连忙出言劝阻,可惜终究没能阻止朋友的远行。”
笑话说到这里,小莱昂诺尔已经忍不住捂嘴轻笑,弗雷德里克被女士的积极回应鼓舞得大为受用,接着眉飞色舞道。
“大约几个月后,亚伯拉罕从意大利归来,杨诺本以为他会对天主教会大加批判,没想到他当即同意了改信,不仅如此,还很快在神甫的教导成为最虔诚的公教徒。后来杨诺好奇地问他为什么回心转意,亚伯拉罕就解释说:他在罗马查访了教皇、红衣主教和各级神职人员的生活作风,发现教会人士没有一个不寡廉鲜耻的,没有一个不罪孽满身,弄得罗马妓女成风、娈童当道,他们无一例外的都是色中饿鬼、酒囊饭袋,僧侣一个个买卖神职、视财如命,拿压榨来的民脂民膏大吃大喝,还冠以‘工作需要’的美名。天主教不再是神圣的集体,而是藏污纳垢的男盗女娼之地。”
莱昂诺尔好奇地道:“那为什么他还要改信天主教呢?”
弗雷德里克微微一笑:“是的,杨诺也发出了一样的疑惑,亚伯拉罕的解释是:‘尽管整个教会已经淫乱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在他看来,天主教皇和教士在不计代价地摧毁信仰的基石和支柱——然而基督教文明依旧日渐发扬光大,蒸蒸日上,一定是真的有某种圣灵在背后保佑。’所以决定义无反顾地成为公教徒。”
“哈哈哈哈哈。”
小莱昂诺尔毫不顾忌淑女形象地大笑,弗雷德里克一脸自豪地仰起头,然后看见了黑着半张脸的贝尔纳多——商人之子与虔诚的天主教徒。
“啊,哦,那个,我是说,亚伯拉罕是犹太人!”弗雷德里克慌忙补充道,“只有犹太人才会如此荒唐,良善的天主教徒是不该被以偏概全的。”
贝尔纳多不为人察觉的轻叹一声,心中对皇帝的畏惧之心一下子逸散不少。
弗雷德里克在与民同乐方面有着独到的天赋,他总能以最高效的表达打消属下和外人对他的敬畏——尽管可能并非出自他的本意。
“咳咳咳。”
头戴盗版伦巴第铁皇冠的皇帝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威严的姿态,对贝尔纳多沉声道:“你就是那位表现出彩的佛罗伦萨年轻人?”
“是!”
贝尔纳多虎躯一震,连忙弓起身子:“小民是贝尔纳多·科莫斯·马基雅维利,陛下愿意召见鄙人,不胜荣幸!”
“很好。”弗雷德里克把玩着桌子上的华贵瓷杯,“我看过你大会报名的简历,你是佛罗伦萨的银行家?还是个律师?”
“是!”贝尔纳多大声道,“我的父亲是伟大的银行家,我以能继承他的事业为荣!”
弗雷德里克大笑着放下:“好志气,但别在佛罗伦萨那个地方蹉跎余生了,加入我的宫廷吧。”
望着年轻人惊愕的神态,弗雷德里克得意洋洋:“我们奥地利,一座银行都没有!”
他很骄傲。
1407年,工商业最发达、融资需求最茂盛的威尼斯共和国中成立了世界历史上第一座银行。银行(bank)一词源于意大利的长椅(banca),一说是由于银行家常常坐在长椅上房贷,也说是因为早期银行的服务台就是一张长椅。
到了1448年,尼德兰阿姆斯特丹,英国伦敦和德国汉堡自由市都成立了自己的银行,以满足广大商人投资客的金融需要。
但早期银行的特点是围绕海运贸易诞生,伦敦的北海贸易网、汉堡的波罗的海和威尼斯的地中海贸易网,换而言之,没有海运贸易的地区,银行没有诞生的土壤。
奥地利作为出海口稀缺的半个山地内陆国家,毫无例外在此之列。
甚至他本人都多亏了江天河经常抱怨:“没有银行我去哪贷款,没有贷款怎么扩大生意”,才第一次知道这种机构的存在。
“银行等于贷款,贷款等于扩大生意,扩大生意等于赚钱”,这就是皇帝陛下简单易懂的思路。
但他不懂什么是银行,江天河也不明白——总不能去千里之外的汉堡自由市邀请专家吧?他也不想再欠威尼斯人情了。
贝尔纳多的到来仿佛上帝为他指路的明灯。
弗雷德里克微微一笑。
“怎么样?为我服务,全奥地利的银行(目前不存在)都归你管辖?考虑一下?”
贝尔纳多呼吸一窒。
他参加比武大赛,就是希望用博彩的方式赚到赎回父亲银行的钱。但假如有幸能得到皇帝的重用,区区父辈的遗产又算得了什么?
为了更大的利益抛弃旧资产,完全符合银行家的实用主义,想必即使父亲复活,也只会为他的“舍得”赞叹不已。
“我我我,我请求和……和朋、朋友商量一下……”
弗雷德里克礼貌地翻开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