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六
“这样吧唐今,今日便由本官做主,将此女赏赐给你,以你之军功来免除此女死罪,日后,便叫此女只服侍你一人,如何?”
说罢,贾铮还笑眯眯地看向唐今,像是觉得自己提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办法,等待着唐今向他行礼谢恩。
但唐今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像是压抑着什么的一双幽暗浅眸,沉沉注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
她开口,说出来的话语依旧那样冷硬而直白,没有半分要妥协的意思。
“这不是我要的规矩,贾大人。”
简短的话语铿锵落地,砸在所有人耳边。
贾铮的脸色都微微凝滞了一瞬。
片刻后,他逐渐缓过劲来,抬手拍了拍唐今的肩膀,将视线转向了一旁的袁主将。
“袁将军,这军中之事本不该由本官来说,但这前人留下的一些旧制规矩,该守的,该是该守着些,将军以为呢?”
说这话时,贾铮的态度比刚刚对唐今时的态度还要好,脸上的笑容更是和睦得令人如沐春风。
这般模样落在周围那些不明状况的士兵眼里,就像是在跟袁主将寒暄叙旧聊家常似的,给足了袁主将面子。
袁主将的脸色还是有一分僵硬。
不过对于贾铮亲手递过来的这个台阶,他还是挤出笑来,顺着往下:“大人言之有理……其实此事本来也是一场误会。”
袁主将咳了两声,索性便当着周围一众人的面,扯谎解释起来:
“此女不过是我令人买来,想要安置于自家府中的家奴,只是近来不得空闲回府,便叫人暂且安置于营中……却不想造成了此等误会。”
贾铮笑了笑,当然也不会去戳破他这荒谬的谎言,而是缓缓点头予以肯定,“原来如此……既是误会一场,如今解开了就好了,只是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割爱,将这家奴赏赐给……”
贾铮的话语顿了顿。
他转头睨向一旁的唐今,片刻,才慢慢悠悠加上那最后的几个字,“有功之士?”
之前若说这胡女是袁主将违背军制安排的军妓,那贾铮做主将之赏给唐今也就赏了。
但袁主将现在改口,说此女是他给自家府中添置的家奴……
那贾铮便没有这个权利替袁主将处置这名胡女了。
袁主将心里冷笑,视线落到唐今身上的时候,都还淬着几分阴冷。
不过面上他还是摆出来了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何谈割爱?不过一普通家奴而已。”
袁主将看着唐今那一双幽冷的眸子,笑语中隐含轻蔑,“既然你想要,本将军送你便是。”
一旁的贾铮再次点了点头,显然对袁主将的这番态度很是满意。
但对这次争端的另一方……
贾铮的视线瞥向唐今,再次与她开口时,脸上的笑意已经没有那么热络了,“如此,你可满意了?”
唐今动了动唇,但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出,贾铮便又移开视线,轻飘飘地提醒了她一件事。
“还是你对袁将军家的这位家奴并不感兴趣,想跟袁将军讨些别的赏赐?”
“家奴”二字,贾铮说得淡然也说得清晰。
本朝是允许奴隶买卖的。
军妓是不合规矩的,但袁主将若要说那胡女是他给自家府中添置的家奴,是他的个人财产,那唐今就没有任何理由去置喙评说。
现在。
她要么就老老实实接下这份“赏赐”,要么就看着那胡女被袁主将领走,成为袁府家奴。
胡女落在袁主将手里会有的下场,不用想也能猜到。
当然了。
唐今可以选择接下这名胡女,她也应该接下这名胡女。
可从一开始,唐今想要的,便不只是救下眼前这名女子而已。
她想要的,是军妓一事能在西凉军中被明令禁止,而且此后永不发生。
但现在。
贾铮和袁主将轻飘飘的几句“规矩还是要守”,便将此事轻轻揭过。
唐今静静注视着前方那逼仄窄小的一个铁笼,注视着那道蜷缩在铁笼里的身影,没有说话。
一旁的袁主将轻蔑笑了一声。
他忽而开口,状似好心:“说起来,唐今,本将军记得你在城中并无宅邸,似乎没有地方能安置此女吧?”
“罢了,本将军便给你这有功之士开个特例,准许此女随军,日后随你一同住在营中。”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哗然。
察觉到眼前情况好像有些不对的一众士兵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唐今,片刻,又各怀心思地再次投向了那笼中胡女。
黝黑臃肿的手掌伸来,重重一下,拍在了唐今肩膀上。
“这样的待遇可不是谁人都能有的,只是你日后还是要顾着些此女,这在营中也就罢了……”
袁主将声音徐徐,一双尖锐的三角眼里流露出邪肆的恶意,“要是让她孤身一人离了营,这般时节,可不知她会在外头遇上些什么。”
……
到底要不要接下那份“赏赐”,唐今到最后都没有说话。
但她的回答似乎从一开始就是不重要的。
袁主将和贾铮互相恭维着,从唐今身边掠过,一同回主帐去继续他们的晚宴。
而周围围观了全程的士兵们,心怀鬼胎地注视着站在那里的唐今,又暗暗打量着摆放在不远处的铁笼。
许久,快到晚上站岗的时候了,一众围观的士兵才拖拖拉拉地散去。
有人的声音顺着风,传到唐今耳边。
“那女人以后就成那傻子一个人的了?”
“去,什么一个人的啊,这都留在营里了……不迟早还是咱大家的吗?”
“就是,而且那傻子他喜欢男人的啊,他要个女人能干嘛?不是浪费吗?”
“你别说,他说不定要拿那女人来跟咱换呢,要咱们先跟他搞,然后再把那女人给咱们……”
“操!滚滚滚,别恶心老子了。”
一阵尖酸刺耳的哄笑。
许久,有人走到唐今面前,扔给了她一串钥匙。
“开那女人身上的锁的,将军说了,她就跟你住一个帐,你自己把人领回去吧。”
丢下这句话后,那人就转身走了。
唐今站在原地,又不知站了多久,才拿着那串钥匙,抬起有些僵硬的脚步,缓缓走向那个铁笼。
从刚刚开始,蜷缩在铁笼里的那道身影就没有过任何反应了。
气息还是存在的。
只是很微弱。
微弱得像是点起在冬夜冷风中的烛火,时断时续。
铁笼的周围还散落着一块块沾有血迹的石头。
都是刚刚那群士兵砸向笼中之人的。
唐今一个一个钥匙的试,先是开了最外头的笼子,将里头的人搬出来,然后再去开对方身上挂着的那些镣铐、锁链。
解开对方身上最后一把锁的时候,唐今的眼前蓦然掠过了一片冷光。
她抓住那只死死攥着一块锋利石片的手,看着那双自麻布后透出来的如同宝石般翠绿深邃的眼眸,许久,将那只布满淤青的削薄的手慢慢放了下去。
突然划向唐今咽喉的一下,也就是眼前人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一行鲜血蓦然从额间滚落,擦过那双翠绿色的眸子,没入那遮盖着剩下半张脸的麻布之中。
眼前人脱力倒向唐今,唐今却将之推开。
找来一张还算干净的草席,将对方放在那张草席上,唐今拖着草席,拖着那蜷缩在草席上的人,回自己住的营帐。
身后,漆黑的夜色里,那双异样冷冽深邃的翠绿色眸子,就那样静静注视着她。